四根克氏針形成了一個臨時的內外支架系統。
粉碎的關節面被初步穩定了下來。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甚至比預想的還要順利。
接下來,是處理那些更細小的、游離的骨片。
而麻醉醫生和護士們也全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研修醫能做出來的操作?
這真不是一個已經做過上千次同類手術的機器?
“骨膜剝離器。”
桐生和介放下手搖鉆,開始清理一塊附著在韌帶上的細小骨片。
他需要將這塊骨片從周圍的軟組織上剝離下來,然后將它放回關節面的缺損處。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的操作。
就在他用剝離器的尖端輕輕觸碰那塊骨片時,意外發生了。
那塊骨片沒有像預想中那樣被撬起。
它只是微微一動,然后整個關節面的結構都發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祥的震動。
術野里的所有骨塊,都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發生了連鎖的微小位移。
“隱匿性韌帶撕裂合并關節不穩。”
桐生和介的動作頓了一頓。
今川織的眉頭也擰了起來,她也迅速地判斷出了問題所在。
桐生和介說得沒錯。
這是X光片和CT上都無法發現的問題。
患者在摔傷時,不僅造成了骨折,連接骨塊的韌帶也發生了肉眼無法察覺的撕裂。
這導致整個腕關節的穩定性遠比影像學上看起來要差。
常規的復位方法在這里已經失效。
任何對單一骨塊的復位操作,都會通過撕裂的韌帶傳導,破壞其他已經復位好的結構。
這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死局。
“停下,我來。”
今川織的聲音傳來。
現在唯一的補救方法,就是放棄撬撥,直接上鋼板,用加壓螺釘把所有東西壓在一起,犧牲部分關節面平整度,以保住大的結構。
雖然術后患者的關節功能會受到嚴重影響,但至少可以避免關節徹底垮掉的最壞結果。
這是她這個主刀才能做的操作。
桐生和介沒有理會她。
他依然維持著手持骨膜剝離器的姿勢。
“我讓你停下!”今川織加重了語氣,“現在手術由我接管,你下去。”
而桐生和介還是沒有動。
他閉上了雙眼,過了兩三秒之后,又再次睜開。
“開5根1.0毫米克氏針。”
他放下了骨膜剝離器,伸出手。
器械護士愣住了,她看向主刀醫生今川織。
今川織正要發作。
“別吵。”
桐生和介沉聲道,甚至都沒有抬起頭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瀧川拓平張大了嘴巴,一個研修醫,居然讓主刀醫生別吵?
器械護士也覺得這個世界瘋了,同時她也不敢有所動作,因為沒有主刀醫生的同意。
就算是一助,說到底還是一助。
桐生和介的手在空中等了幾秒,卻沒有等到想要的克氏針。
沒有得到回應。
但他也沒有縮回手,而是盯著術野中那些浮動的骨片,平靜地開口。
“現在的問題不在骨頭,在于軟組織張力喪失。”
“給我針,我用多點位錨定的方式,先重建軟組織張力,利用韌帶的牽拉讓骨塊自動歸位。”
說完,他微微抬起眸子,視線投向了今川織。
今川織盯著他的眼睛。
重建張力?
這理論上可行,但這需要對解剖結構和克氏針運用,有著神一般的掌控力。
而她對面的研修醫,可能嗎?
“拿針來。”
桐生和介再次沉聲問道。
“給他。”
今川織咬了咬牙。
如果不做,這只手也跟廢了沒區別。
做了,那可能還有一線機會!
反正,最壞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壞的結果了。
當然,說是這樣說,但,如果桐生和介最終只是在大放厥詞……
雖然沒辦法讓他直接滾出醫局,但以后她的手術,是不會再讓他摻合進來了,寫病歷都不行!
器械護士立刻將五根更細的克氏針放在了桐生和介的手中。
桐生和介拿起第一根。
他的左手食指在術野的邊緣輕輕按壓,確定了第一個進針點。
第一根針,從尺骨莖突的基底部斜向穿入,目標并非骨塊,而是直指腕關節的三角纖維軟骨復合體(TFCC)區域。
針尖穿過皮膚,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精準地刺入撕裂的韌帶邊緣。
他沒有繼續深入,而是將克氏針的尾部輕輕向外一掰。
這根克氏針,變成了一個微型的杠桿,將松弛的韌帶結構瞬間拉緊。
“第二根。”
又一根針入手,桐生和介在橈骨莖突的外側找到了另一個進針點。
這一次,針尖的目標是橈側副韌帶。
同樣的動作,穿刺,然后利用針尾的杠桿作用,將橈側的韌帶結構也收緊。
手術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在干什么?
他不是在固定骨頭,而是在用克氏針,重建整個腕關節的韌帶張力系統。
這是一個聞所未聞的操作!
瀧川拓平也伸長了脖子,試圖看清每一個細節。
雖然他的技藝并不精湛,但分辨別人技藝是否精湛的能力,他是有的,就像顧客不需要會做菜。
今川織陷入了沉思。
她看懂了。
桐生和介的思路,不是去一個個地固定那些不穩定的骨塊,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先用克氏針構建一個臨時的韌帶支架,在這個支架的作用下,所有因為韌帶松弛而移位的骨塊,都會被外在的張力重新約束、復位。
這個想法,天才!
但是,這需要的操作精度,根本不是人類能完成的。
腕關節周圍的神經血管錯綜復雜,任何一毫米的偏差,都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后果。
“第三根。”
桐生和介的嗓音依舊平穩。
這一根針,從腕關節的背側正中穿入,目標是背側的腕間韌帶。
“第四根。”
這次,從掌側穿入,固定住掌側的韌帶結構。
四根1.0毫米的克氏針,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構建了一個完美的四邊形張力網絡。
在這個張力網絡的作用下,原本已經發生微小位移的關節面,奇跡般地、緩緩地、自動地恢復到了平整的狀態。
那些細碎的骨片,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重新按回了它們原本的位置。
整個術野,從一片混亂,變得井然有序。
“第五根。”
桐生和介拿起了最后一根克氏針。
他沒有再增加新的固定點。
而是將這根針的針尖,輕輕地在四根已經固定的克氏針尾部,逐一敲擊。
“叮。”
“叮。”
“叮。”
“叮。”
四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手術室里響起。
每一次敲擊,都讓對應的克氏針發生極其微小的振動。
這種振動通過鋼針傳導到韌帶結構,釋放掉多余的應力,讓整個張力系統達到最終的平衡。
“骨膜剝離器。”
桐生和介再次用骨剝尖端輕輕觸碰到那塊細小的骨片。
這次,整個關節面結構穩如磐石。
接著,他輕易地將那塊骨片撬起,然后像拼圖一樣,嚴絲合縫地嵌入了關節面的缺損處。
完美。
解剖學意義上的完美復位。
至此,藝術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