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織的這個問題,是上級醫師在術前考察下級醫師思路的常規操作。
瀧川拓平推了推眼鏡,又盯著片子看了半天。
他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但最終只是支支吾吾地說道:“這個……關節面粉碎很嚴重,需要……切開復位,用鋼板內固定……”
他的回答含糊其辭,顯然沒想出完整的方案。
雖然他有很認真地想了想,但,腦子里好像有點空白,想了一陣,也只能搬出教科書上的答案。
但這個回答,即便是一個在校醫學生也能說出來。
今川織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具體呢?入路選擇,復位順序,固定策略?”
瀧川拓平面露難色:“入路……呃,可以用常規的前內側和前外側聯合入路……復位,就先把大的骨塊……”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開始閃躲。
“然后……”
然后他就說不下去了。
常規的方案在這種復雜的粉碎性骨折前是不夠看的,尤其是如何處理塌陷的關節面上,他完全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
醫局里的空氣好像停止了流動般,瀧川拓平都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了。
桐生和介站在一旁,內心毫無波瀾。
他昨天在后臺提出的那套“掌側撬撥、背側支撐”的方案,就是解決眼前困境的最優解。
他很想開口,把那套完美的方案再說一遍。
但看著今川織已經開始有些不耐煩的表情,他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
今川織擰著眉頭,打斷了瀧川拓平的支支吾吾。
想起了昨晚桐生和介所說的手術方案,思路清晰,簡單易行。
兩相對比之下,高低立判。
但她也沒多說什么,知識關掉燈箱,將透視片子取了下來,放回檔案袋里。
“今川醫生……”
桐生和介正要開口,跟她確認一下自己當第一助手的事情。
但今川織腰間的傳呼機響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我還有其他病人要看,先這樣了。”
說完,她便快步離開了醫局。
甚至沒有給桐生和介把話說完的機會。
“我們也準備上手術臺吧。”
瀧川拓平過來拍了拍桐生和介的肩膀,雖然答不上來今川織的問題,但他倒也沒太在意。
……
上午九點。
桐生和介和護士交接鈴木信也的病歷、影像資料和術前準備情況。
接著,便和瀧川拓平一同將病人從病房推出。
進入手術室區域,便能聞到一陣濃烈的消毒水味,走廊上掛著的白色信息板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今天所有手術間安排。
桐生和介停下來看了一眼。
【手術名稱:橈骨遠位端粉碎性骨折切開復位內固定(ORIF)】
【患者名稱:鈴木信也】
【主刀醫生:今川織】
【第一助手:瀧川拓平】
【第二助手:桐生和介】
啊?
還是二助?
這個安排讓桐生和介措手不及,但他已經拿到“外科切口縫合術”了啊,也就是說,今川織是答應了讓他做一助啊。
那現在是怎么回事?
“桐生君?”
一旁的瀧川拓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問了一句。
“沒什么。”
桐生和介深吸了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
瀧川拓平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見他視線所向的是手術人員安排,就很自然地認為他是對這場復雜手術沒什么信心。
“這臺手術,今川醫生是主刀,我是一助,你只是二助,在旁邊好好看,好好學。”
“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做好拉鉤就行了。”
于是他拍了拍桐生和介的肩膀,寬慰了一句。
桐生和介知道他是誤會了什么,但也沒有過多解釋。
兩人將病人穩穩地推入三號手術間,與巡回護士和麻醉醫生完成了最后的交接。
在洗手池前。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桐生和介的手臂,他一遍又一遍地用消毒刷刷洗著自己的雙手、前臂、直至肘上三寸。
今川織是今川織,病人是病人,無論他是不是第一助手,這都是一臺手術。
醫德,是他最后的底線。
洗手完畢,他走進手術間,穿上無菌手術衣,戴上無菌手套。
巡回護士為他系好身后的帶子。
他接過護士遞來的碘伏紗球,開始為病人進行消毒,鋪巾,貼手術薄膜。
時間也差不多來到了十點。
手術臺旁。
瀧川拓平擔任第一助手,站在主刀位的對側,桐生和介是第二助手,則站在主刀位的右側。
器械護士已經將所有手術器械整齊地擺放在器械臺上,巡回護士最后確認了一遍患者信息和手術部位。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主刀醫生。
幾分鐘后,手術室的門滑開來,今川織走了進來。
她已經完成了洗手消毒,雙臂舉在胸前,巡回護士立刻上前,為她穿上無菌手術衣,戴上無菌手套。
她走到主刀位站定,環視眾人一圈之后。
“開始吧。”
今川織的嗓音透過口罩傳來,悶悶的。
“手術刀。”
她伸出手,器械護士立刻將一把柳葉刀拍在她的掌心。
一道干脆利落的切口,劃開了皮膚。
今川織的技術確實無可挑剔。
她的解剖層次清晰,動作快、準、狠,幾乎沒有多余的動作。
電刀在她的手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所過之處,組織分離,血管凝固,出血量被控制在最低。
隨后,她又換上了電刀,切開皮下組織,顯露出深筋膜。
瀧川拓平作為第一助手,負責拉鉤和吸引器,他的任務是為今川織暴露清晰的手術視野。
他的表現還算中規中矩,沒有出太大的紕漏。
桐生和介站在第二助手的位置上,他的工作更簡單,主要是扶持肢體,偶爾遞一下紗布,像個局外人。
手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今川織一步步分離肌肉,顯露骨膜,暴露出粉碎的橈骨遠端。
情況和CT三維重建顯示的一樣糟糕,關節面碎成了十幾塊,像一個被摔碎的瓷器。
重建這樣的關節面,無異于在方寸之間玩一場極其復雜的立體拼圖。
在清除了骨折斷端的血腫和嵌入的軟組織后。
“克氏針,1.2毫米。”今川織放下了電刀,“準備臨時固定。”
器械護士將一枚細長的鋼針和一把手搖鉆遞給了第一助手瀧川拓平。
這是手術最關鍵的步驟之一。
需要用克氏針將主要的骨折塊暫時固定在復位后的位置上,為后續的鋼板螺釘內固定創造條件。
瀧川拓平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器械。
他按照記憶中教科書的教導,找到了橈骨莖突的進針點,將克氏針的尖端抵在骨面上。
“角度不對。”
今川織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瀧川拓平的一愣,連忙調整了進針的角度,開始轉動手搖鉆的搖柄,克氏針緩緩鉆入骨骼。
然而他的手感太差了,力道也不均勻。
突然,“咔噠”一聲輕響。
克氏針的尖端滑了,沒能成功固定住目標骨塊,反而從骨塊的邊緣擦過,鉆進了旁邊的軟組織里。
第一次嘗試,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