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和暖,再無蕭瑟。
南瑾從未想過,此生竟還能再見到知笙。
她怎么會再見到知笙?
以至于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還恍惚間覺得不過是綺夢一場。
細看之下,知笙的氣色比在宮中時好了許多。
她今日穿著一件尋常的煙青色衫衣,衣襟處細細滾了一道月白緞邊,顯得素雅潔凈。
下身系著一條黛青色羅裙,裙擺疏落繡了幾枝形態生動的照殿紅,針腳極是工整細膩。
一頭烏黑的長發松松綰成一個圓髻,只用一支素銀簪子固定。
耳垂上懸著的珍珠墜子,隨著她微微側頭的動作輕輕晃動,漾起柔和光暈。
腕間套著的,唯有昔日她送給南瑾,而后南瑾又在她‘出殯’那日還予她的那只金翠碧璽鐲。
雖是再尋常不過的民間打扮,通身卻透著一股被江南水鄉滋養出來的靈秀氣。比之宮中那些華美卻如同枷鎖的錦衣華服,如今這份自在,實是千金難換了。
知笙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眼中映著同樣喜悅的淚光,盈盈望向呆立當場的南瑾,
“怎么?倒是嚇傻了?”
聞言,
南瑾再難自抑,她猛地上前一步,緊緊將知笙抱入懷中,泣不成聲道:
“姐姐......姐姐!”
知笙被她抱得滿懷,先是一怔,隨即眼中淚意更盛。
她如常溫柔地輕撫著南瑾微微顫抖的后背,只像是在安撫自家愛啼哭撒嬌的小妹似的,笑中帶淚道:
“阿姐在呢。阿姐永遠都在。”
這樣的話,南瑾從未在南菀口中聽見過。
她依稀記得,她小時候也會向姐姐撒嬌。
可每次她想與南菀親近,換來的總是被不耐煩地推開,南菀只會嫌棄她的眼淚鼻涕,會弄臟自己好不容易才從主家那兒討來的織花緞子。
而今好了。
兜兜轉轉十數載,南瑾終于找到了她的姐姐。
知笙緩緩從南瑾懷中退出些許,將手鐲褪下順勢套在南瑾的手腕上,緊緊握住她的手,柔聲道:
“我送出去的東西,哪里還有收回來的道理?你且還以為這鐲子原是我要送給阿容的,對不對?”
她笑著搖頭,“我要送給阿容的那只鐲子,早在很多年前,就隨著她一同下葬了。而這一只,從頭至尾,都是我親手為你所做。也只為你一人所做。”
人在情緒極度激動時,喉頭便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原是很難說出完整話的。
南瑾只得更緊地回握住知笙的手,眼中蓄著淚,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了。
采頡從旁看著這一幕,早已忍不住潸然淚下,口中猶自絮叨著,“真好,真好。”
許平安伸手揩去她臉頰上斷線的珠子,低聲調侃道:
“人家姐妹團聚,你在這兒哭哭啼啼的作甚?”
“要你管!”采頡轉而嗔怒,抬手在許平安胸前捶了一記,揚起下巴道:
“瑾兒也是我的妹妹!我替她高興不成嗎?”
“咳咳!”許平安立刻捂著胸口,作勢咳嗽了好幾聲,苦著臉轉向南瑾,告狀般道:
“姑娘可也管管你這位好姐姐!沒的這樣中秋團圓的大好日子,她卻要謀殺親夫,我這真是沒處說理了......”
說著佯裝虛弱,晃晃悠悠地俯倒在庭院石凳上,哀哀裝哭起來。
氣得采頡上去就揪住他的耳朵,非要他嚷著“娘子饒命”才肯作罷。
大伙兒瞧著這小兩口打情罵俏的模樣,不覺也跟著破涕為笑了。
小廚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云熙端著兩盤剛炒好的家常小菜走出來。
她遠遠看見院中的南瑾,臉上立刻綻開歡喜的笑,
“呀!瑾姑娘可算回家了!”
南瑾見到云熙,微有一瞬怔忡,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暗罵自己一句當真是傻的可以。
知笙都好端端的,云熙又何來殉主一說?
她與知笙手牽著手走到云熙跟前,順手接過云熙手中瓷盤,不免抱怨道:
“好你個云熙!竟連你也合起伙來要瞞著我!”
云熙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挑眉沖南瑾身后略一抬下巴,笑道:
“瑾姑娘可別光念叨我一個,許太醫和采頡姑娘不也是瞞著你嗎?”
知笙執手南瑾,含笑道:“阿辭在書信中說,這是他能想到的,能送給你的最大的驚喜了。”
采頡也連忙擺手解釋道:
“我可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實在是得知你要出宮的消息后,皇上才將這一切告訴平安。我們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皇后娘娘......”
她看了一眼知笙,忙改口道:“原來知笙姐姐一直安然無恙。皇上之所以不肯告訴你,是怕你這性子,若是知道知笙姐姐平安離宮了,定會想著要替她扛起端理六宮的責任,好讓姐姐能在宮外安心過自己的安穩日子。”
許平安感慨一聲,接口道:“皇上說護佑黎民百姓,守著大懿江山社稷,那是他的選擇,也是他身為人君的責任與畢生所愿。但這些不該是你們要走的路,所以這樣的重任,也不該無端壓在你們身上。”
南瑾聞言默默良久。
許多曾被忽略的細枝末節,一瞬間涌入腦海。
是她蠢笨,是她關心則亂,她早該發現的......
知笙是在除夕那天夜里服毒自盡的,
翌日一早南瑾闖入鳳鸞宮時,內寢的窗戶敞開著,冷得刺骨。
她跪在知笙床前,抓著她的手哭了許久。
可那個時候知笙的手分明還是溫熱柔軟的。
房中窗戶大開,人若真是半夜離去,經過幾個時辰的寒氣侵染,身體怎么可能還保有余溫?
怪不得......
怪不得沈晏辭要那般匆匆將知笙的梓宮送出宮去。
若不如此,只怕再在宮中多停靈一日,這逝者怕是要詐尸從梓宮里坐起來,那才是真真兒沒法收場了。
后來眾人移步至正廳,圓桌上已擺滿了豐盛的家常菜肴。
南瑾緊緊拉著知笙的手一同坐下,仍有疑惑道:“姐姐,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熙在一旁堆了滿臉的笑意,搶著說道:“這件事,還得從小姐得知南宮大人死訊的前一天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