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南瑾才知道,
采頡肚子里那個娃娃原是個性子急的,早在五月底、六月初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提前了半個多月,急著要出來與父母相見。
后來幾人坐在船艙里閑話,南瑾免不了要責怪采頡幾句,“早先都說好了,你的孩子可是要認我當干娘的。怎么孩子出生這樣大的喜事,卻把我瞞得嚴實?”
采頡含笑不語。
她伸出手,親昵地刮了一下南瑾的臉頰,俏皮道: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要離宮這樣天大的事兒,不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瞞著我?咱們倆呀,只算是彼此彼此了~”
南瑾會心一笑,低頭瞧著采頡懷中的孩子,
那是個男嬰,生得玉雪可愛,眉眼口鼻竟是盡挑著采頡和許平安的好處長,
“可給孩子起好名字了?”
采頡點點頭,“單名一個‘念’字,我和平安都覺得很好。”
“許念......”南瑾低低重復了一遍,唇角漾開笑意,“是個好聽的名字,寓意也好。”
轉而看向一旁溫和含笑的許平安,又問:“只是采頡這才剛出月子不久,身子還需將養。這一路雖有侍衛護送,但舟車勞頓,你們原不必為了陪我,特意折騰這一遭去蘇州的。”
許平安笑了笑,“倒也不單單是為了陪你。皇上隆恩,體恤采頡生產辛苦,準我陪同休沐半年。我們也正好借此機會去江南看看好風光,全當散心了。”
“半年?”南瑾有些訝異,“你是太醫院院判,職責任重,若離京半年,那太醫院的事務......”
“嗐,這世上離了誰日子不都照常過?”
采頡搶過話頭,故意板著臉道:“太醫院還能缺他一個就不轉了?倒是你這話說的,我倆好不容易得了長假,能無憂無慮出門游玩一陣子,你倒好,只顧著自己去江南享清福,就這么急著把我們塞回上京去?”
南瑾忙解釋道:“采頡,我不是這個意思......”
采頡見她急了,這才噗嗤笑出聲,“逗你呢!瞧你認真的。”
她親昵地挽住南瑾的胳膊,將頭靠在她肩上,柔聲道:“我和平安早就商量好了。蘇州地價宜居,不比上京寸土寸金。他在太醫院再兢兢業業干上幾年,我在宮里頭學的那些織繡手藝,也能開個小鋪面賣些針頭線腦的。
等多攢些銀子,他便向皇上請辭。我們就在蘇州尋一處離你近些的好地方,蓋間小院,也搬去那風景秀麗之處,與你一并就個伴了。”
這般說著,許平安已經開始暢想起了未來,
“是啊,到時候或許能在蘇州開個小藥鋪,讓咱們念兒繼承我的手藝。”
采頡立刻拌嘴道:“憑什么就非得繼承你的手藝?我這織花刺繡的本事,去了江南水鄉絲綢之地,才更是吃得開呢!”
“你總不能讓一個男娃娃,整日坐在街邊埋頭刺繡吧?沒的讓街坊四鄰看了咱們兒子笑話。”
“笑話什么?”采頡不服氣,“誰規定了男孩子就不能喜歡針線,女孩子就不能懸壺濟世了?我得空倒要多看看醫書,學學醫術,等來了江南,我未必不能出師。到時候咱們一并給街坊鄰里診脈看病,我未必就輸給你呢~”
南瑾含笑看著這對夫妻旁若無人地斗起嘴來,看著看著,不覺紅了眼眶。
他們字字句句聽起來都是在為自己的小家做打算,但南瑾心中明白,他們也是想陪伴她,怕她一人帶著永馨,在陌生的蘇州會感到孤單。
后來采頡瞧見南瑾眼圈紅了,忙問:“這是怎么了?”
南瑾搖搖頭,牽起采頡的手說:“上京一切都好,你們的事業、人脈都在那里。真的沒必要為了陪我犧牲這許多......”
“哪兒就是為了陪你了?”采頡嗔怪地看她一眼,語氣輕快,
“我們可是真真兒想換個活法!如今平安在宮里當差,我們倆十天半月也難見上一面。等念兒再大些,正是需要父親陪伴教導的時候,他總在宮里也不方便。銀子嘛,賺多少才算夠?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強。”
說著與許平安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又故作神秘地湊近南瑾,壓低聲音道:
“再說了,去了蘇州,你還怕沒人陪著你?”
這話融入了船艙外的風浪聲中,南瑾未曾聽清,“什么?”
采頡與許平安相視一笑,卻默契地沒有再說下去。
原本計劃一月的行程,因著大伙兒結伴同行,到了各地都是新鮮。這般走走停停的,便晚了十來日才抵達蘇州。
入城這一日,恰是這一年的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月圓夜,人間團圓熱鬧時。
馬車穿過里城門,眼前的景象頓時鮮活熱鬧起來。
大小酒樓茶社鱗次櫛比,伙計在門前樂呵吆喝著,穿著鮮艷綢裙的婦人在街邊叫賣新采的秋菊,滿城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家家戶戶門前懸掛起的各式燈籠,多綴著細細的珠簾流蘇,在秋日明媚的日光下折射出晶瑩碎光,更添節日氣氛。
江南的生活壓力遠不如上京那般迫人,本就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百姓依山傍水,自給自足,便也少了許多為幾兩碎銀壓得喘不過氣的焦灼。
壓力小了,人們也更專注于經營自家的小日子,鄰里街坊相處起來,也顯得更為融洽閑適。
南瑾一路所見,哪怕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這樣的佳節里碰面,也會友好地互相拱手一揖,道一聲中秋喜樂。
沈晏辭為南瑾安排的住所,位于蘇州城西郊,緊鄰煙波浩渺的太湖。
南瑾原本以為,那最多不過是個清雅別致的小院。
可當馬車抵達時,她站在門前才看清,那竟是一座庭院深深、綠意縈繞的寬敞四合宅院,規模氣派遠超她的想象。
她愣在門前,回頭對攙著許平安手臂的采頡道:
“這樣大的宅邸就我和永馨兩個人住著,夜里熄了燈,怕是空蕩得都要害怕。你和許平安還尋思什么另置田產宅院?日后只管搬進來,咱們一并住著就是。”
采頡卻笑而不語地盯著她看。
南瑾不解地轉回頭,目光越過院墻,忽然瞧見宅邸一側的煙囪有裊裊炊煙升起,隱約還能聞到院內飄出的飯菜香氣。
她不禁奇道:“里面有人?”
采頡笑著推她上前,“許是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知道咱們今日到,特意請了廚子備好了團圓飯,讓咱們好好過個中秋呢。”
她引著南瑾走到大門前,自己卻后退了一步,
“如今你可是這宅子的主人了,合該由你來叩門。”
南瑾笑她,“你倒是會躲懶了。”
而后抬手輕輕叩響了門環。
“砰砰砰”
幾聲輕響在寂靜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宅門應聲而啟。
下一刻,
一道無比熟悉的女聲,自南瑾耳畔響起,
“瑾兒。”
聞聲,南瑾頭皮陣陣發麻,她幾乎是錯愕地抬起頭,愣愣地盯著眼前人。
而那人只是笑著,一如往昔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將一枚剛剛出爐、還帶著溫熱氣的月餅塞進她手中,眉眼彎彎道:
“祝我們中秋喜樂,家好,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