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朝陽宮去的路上,天色陰沉得厲害,
有細密的雨絲無聲飄落,在南瑾的發髻與肩頭覆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途經御花園時,南瑾瞧見一個采花而出的小宮女。
那宮女模樣怯生生的,懷中捧著一束開得正艷的長春花。
迎面與南瑾撞見,她慌忙低下頭,躬身道:
“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貴妃娘娘萬福金安?!?/p>
南瑾腳步定住,目光落在那束長春花上,輕聲道:“這花很好看?!?/p>
宮女小聲回話:“回娘娘話,奴婢是蘇貴人宮里的。蘇貴人覺著這花喜慶,吩咐奴婢來采些回去妝點屋子?!?/p>
南瑾聞言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從這宮女稚嫩忐忑的神情里,窺見了自己初入宮闈時的影。
她不由多叮囑了一句,“長春花的花枝多刺,你捧著仔細些,別扎傷了手?!?/p>
宮女受寵若驚,連聲道:“多謝貴妃娘娘關懷!”
而后匆匆福了一禮,趕在大雨傾盆前,快步朝著自家主子的宮苑去了。
在宮里待得久了,似乎連皇宮頭頂這片永遠一成不變的天,也格外優待南瑾幾分。
這一路天色悶沉,陰云低壓,卻偏偏等到她的身影踏入朝陽宮宮門的那一刻,一場夏雨這才酣暢淋漓地落了下來。
李德全正守在殿門外,見南瑾獨自前來,立刻撐了傘迎下臺階,
“哎喲,貴妃娘娘您怎地獨自來了?”
他朝南瑾身后看看,“這樣大的雨,您既不乘轎也沒個宮人跟著,實在是底下伺候的人不上心,奴才回頭必定好好說道他們!”
南瑾含笑道:“無妨,今日閑來無事,便想自己走走?!?/p>
她抬眼望了望緊閉的殿門,問道:“皇上此刻可得空?”
李德全忙側身引路,“皇上正在里頭批閱奏折,奴才引您進去?!?/p>
入得殿內,沈晏辭正伏案疾書。聞聲抬眸見是南瑾,便擱下了朱筆,活動著手腕笑道:“你來了。”
南瑾施施然上前,將名冊置于堆積如山的奏折旁,
“內務府送來了選秀的名冊,李公公讓臣妾先過目。臣妾已粗略看過,只是具體事由還得請皇上定奪。”
沈晏辭垂眸瞥了一眼。
最上頭那本并非秀女名冊,而是現有后妃的名錄。
名錄外封是磨得精細的牛皮紙,他目光敏銳,隱約瞧見紙背似乎透出一點墨漬浸潤的痕跡。
于是手下動作幾不可察地一頓,并不再翻開,只將名錄往邊兒上挪了挪,
“等下再看吧。朕批了許久折子正覺得眼酸,你來了,朕也能趁機松快片刻。”
他抬眸,目光落在南瑾的衣衫上,“你這身衣裳倒是清雅好看?!?/p>
南瑾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皇上還記得這身衣裳嗎?”
沈晏辭撫掌,帶了幾分戲謔打趣道:
“倒是忘不了柳家那姑娘,被你整的‘天門大開’,‘洋洋灑灑’了?!?/p>
這般玩笑話,也驗證了南瑾心底一直以來落不到實處的揣測。
沈晏辭知道柳嫣然當日之所以會在御前失儀,是因著遭了她的算計。
所以一直以來,她的來時路,皆是被沈晏辭看在眼里。
不過事到如今,南瑾早已不會為為著這些而糾結什么。
她繞至御案一側,挪了名錄至沈晏辭眼前,“臣妾有些話想對皇上說,還請皇上先......”
“呵——欠——”沈晏辭卻適時地舒展臂膀,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轉而望向窗外,截住了她的話頭,“悶了好幾日,總算下了場透雨能叫人涼爽涼爽?!?/p>
他收回目光,看著南瑾笑了笑,“朕饞了好久的鍋子,奈何前些日子天熱,吃著也不相宜。趕著今日涼爽,你陪朕一同用些?”
南瑾見他興致頗高,倒也不急于此刻非要言明,便也淡淡一笑,頷首應下。
沈晏辭回內殿更換常服的間隙,李德全已麻利地指揮宮人在廊下擺好了銅鍋。
各色食材琳瑯滿目鋪陳開來,連那碟片得極薄的狼肉也未遺漏。
此情此景,不覺勾起了南瑾的回憶。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生辰那日,也是在朝陽宮廊下,他與沈晏辭第一次相對而坐,共用涮鍋。
那是那一年上京的初雪日。
沈晏辭換了一身簡約的青衫常服,與她對面對坐。
廊下地龍燒得暖和,廊外雪花如柳絮般簌簌而落,灑了天地一片蒼茫。
那一日,南瑾與沈晏辭聊了許多。
聊起后宮事,前朝事,還聊起他年少時曾被狼咬過,險些丟了性命的經歷。
那時南瑾一一聽著,只道尋常。
忽地,有風卷著潮濕的水汽和清新的草木腥氣迎面拂來。
這世間的風從來都是有味道的,
它能將人在彼時彼刻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悄然封存,待到來日,再度回旋著掠過面頰,鉆入鼻息,便能輕易勾出深埋于記憶深處的許多從前事。
如今想來當時,倒是不得不嘆一聲造化弄人了。
然而細細算來,縱是經歷了這許多波瀾,距南瑾初入宮闈,也才不過短短三年爾爾。
“瑾兒。”
沈晏辭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南瑾回眸望去。
他撐著一把油紙傘踏雨而來,腳下石徑旁點綴的燈籠散發出星星點點的暖光,與身后綿密的雨幕交織,折射出碎銀般閃爍的光芒,恍若漫天星河傾瀉而下,將他整個人溫柔地籠罩在一片如夢似幻的光影里。
他走到廊下收了傘,在南瑾對面坐下,笑著問道:“在想什么?”
廊外風雨聲細微,南瑾定定看著他被燈火柔和了的眉眼,旋即也漾開笑意,語氣輕松如常,
“在想皇上若再不來,臣妾怕是忍不住要先動筷,獨獨把您晾在一旁了?!?/p>
【這一章在Call baCk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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