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盡,七滿魄盡,才可早入輪回。
故而有云‘三年’與‘七七’,都是要盛大操辦的。
知笙七七這一日,南瑾率領后宮妃嬪,一身縞素,于鳳鸞宮內肅穆祭拜。
這也是最后一次,眾人可以在鳳鸞宮祭拜知笙。這之后,知笙的靈牌就要被送入祠堂,再難輕易得見。
這一日,殿內悲聲不絕,后妃們無不哀泣落淚,唯獨南瑾一滴淚也流不出。
她有條不紊地主持著一切儀程,處理完所有瑣碎細節,待眾妃依禮散去,她才獨自留下,緩緩跪在靈前的蒲團上,對著知笙的牌位絮絮低語了許久。
有說宸軒的趣事,有說永馨的成長,還有說南宮煜‘死而復生’這樣的喜訊。
后來,南宮煜也來了。
外臣與后宮眷屬不宜碰面,故而南宮煜祭拜的時辰特意被安排在了妃嬪們離去的半日之后。
他來時見南瑾在也是意外,不過既已照面,卻也不好倉促避開,只得依禮上前,恭謹道:
“微臣參見貴妃娘娘。”
南瑾聞聲回眸,這才跪得麻木起身,遠遠向南宮煜點一點頭,語氣疏淡得體:
“南宮大人想必有許多話要同皇后娘娘說,本宮不便叨擾你們兄妹敘話。”
她謹守著貴妃的身份,連一句多余的寒暄都不曾有。
只在與南宮煜錯身而過時,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眉眼。
她今日故意在靈前滯留許久,等的便是這一刻。
南宮煜與知笙是嫡親兄妹,眉目間總有六七分的相似。
南瑾這般瞧著,便只當是又見了知笙最后一面。
出了正殿,于庭院一角,南瑾瞧見靜賢主持正領著幾位僧尼在為知笙焚燒著紙錢元寶。
南瑾路過時雙手合十,對眾人行了個佛禮。
正要離開,卻被靜賢主持出聲喚住,“貴妃娘娘請留步。”她遞過一個疊得精巧的金紙元寶,“娘娘也為大行皇后添一份心意吧。”
南瑾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抬眼問道:“住持以為,這世間當真存在輪回轉世嗎?”
靜賢住持雙手合十,頷首道:“眾生皆在生生死死中流轉,此身壞滅,靈魂不熄,依其業力重投胎胞,如車輪轉動,循環不息,即是輪回。”
南瑾目光轉向番蓮花盆中跳躍的火苗,語氣平淡,“既入輪回,重獲新生,那這些紙錢冥餉于亡者又有何用?本宮聽聞佛家亦云,若生前執念過深,便難入六道輪回。那么,亡者又將魂歸何處?”
靜賢主持面色沉靜,緩聲道:“所謂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貴妃并非大行皇后,又如何知曉她臨終之際心中仍存執念?又如何斷定,她未曾過上心中所求之生活?”
南瑾被她問得啞口,只得雙手合十道一句,“住持有大智慧,原是本宮執著了。”
說罷接過元寶,投入熊熊火堆之中。
烈火噼啪作響間,隱約聽得主持低聲問了一句,
“那么娘娘您呢?貧尼見娘娘眉宇間凝有愁緒,似懷躊躇。貧尼斗膽也問娘娘一句,您可能一念放下,得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本宮想要的生活?”
南瑾垂眸,火光在她眼中明滅。
腦海中閃過的,竟是從前在鎮國公府為奴時的光景。
那時雖受盡折辱,日日辛苦,但爹娘尚在,總還能在孤苦中盼著休沐時與父親一同去打獵,或是隨母親去集市采買、近郊出游。日子清貧,卻總有盼頭。
后來爹娘含冤而死,她的盼頭便只剩下一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為他們討回公道。
再后來這公道得了,她也一路走到今日高位,
如此驀然回首,卻才恍然發覺,她心中最渴望的東西,或許在最初之時,就已經得到了。
只可惜,
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許多事并非是你想回頭,便能有回頭路可走。
火光映照著南瑾的側臉,她極淡地笑了笑,搖頭低語道:“本宮想要的,或許此生都不會再得到了。”
靜賢主持念了聲佛,輕聲追問:“那么,您試過嗎?”
南瑾驀然一怔:“您說什么?”
主持淺笑安然,“既未真正嘗試,結局尚未注定,娘娘又何來如此定論?”
南瑾聞言一時默然。
她緩緩抬頭,望向宮墻框出的四四方方的天,心念微動,卻也不過付諸一笑,再不言語。
后來的數月,后宮在南瑾的治理下再未掀起波瀾。
沈晏辭因徹查貪腐一事,踏足后宮的次數愈發少。
即便來了,多半也只去了南瑾宮中。
其他妃嬪連他面都見不著,到底也是沒了爭斗的必要。
到了五月底,這樁牽連甚廣的貪腐巨案終于有了定數。
彼時南瑾正饒有興致地教永馨學說新詞,織香近前低聲稟道:
“娘娘可聽說了?前朝傳來消息,皇上已下旨結案,并為此大赦天下,舉國休沐三日,實在是大喜事了。”
南瑾默然頷首。
她知道沈晏辭是如何懲罰戶部尚書的。
沈晏辭并未與他多費唇舌,只命人當著他的面,將他的妻妾兒女逐一凌遲。
一刀刀割下去,一個咽氣了便再換下一個。
反正他妻妾子嗣眾多,總有一個是他真正在意的。
前朝無人同情他,也沒人質疑沈晏辭的手段殘忍。
他既貪了那么些銀子,這般接二連三的動作親眷又如何會毫不知情?
日后待他歸老退下,他的妻兒便可踩在百姓的尸骨血肉上享盡榮華富貴。
這世間從未有得來便宜的事兒,
所以他們無論被以何種酷刑折磨致死,到底也不算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