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后來,
皇后自冷宮而出,迎面見到順妃一身狼藉地跪在門前,怔然落淚。
她叫人扶起順妃,語氣淡淡道:
“把你的眼淚收起來,宮中非國喪不可見淚。”
待走過順妃身畔時,又低聲說一句,
“綺夢原諒你了。”
順妃聞言大慟,掩面啜泣道:
“我不配得到小姐的原諒......”
皇后道:“配與不配,全在你自己心里。當日你為何要求皇上納了你,你比誰都清楚。”
順妃是有過一瞬的動搖的。
有許多次,她都想將實情告訴綺夢。
但許多事一旦行差踏錯,就只會越陷越深,再無回旋的余地。
沈晏辭如今已是帝王,她當日犯下的,便成了欺君之罪。
她不敢賭。
她知道她所得來的寵愛,皆是虛妄。
沈晏辭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情。
尤其是在她誕育盈月之后,沈晏辭雖也有翻她牌子的時候,但也只是叫她去朝陽宮伺候筆墨,過了時辰便讓人將她原封不動地抬回去。
若她欺君行徑一旦暴露人前,那么她當日犧牲掉和綺夢的主仆情分,換來的家人安然無恙,也要化為泡影。
還有她的女兒......
大懿和親是舊俗,若她再吃罪了沈晏辭,日后她又要如何保住她的盈月?
短暫的沉默過后,順妃忍著淚對皇后說:
“當年事,純是我貪心不足,想要撿著高枝爬。是我昧了良心,也辜負了小姐對我的情誼。”
皇后瞥一眼順妃,泠然道:
“你不必與本宮說這些,只管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便是了。”
晚些時候,沈晏辭依例在下朝后去了鳳鸞宮看望皇后。
皇后與他進言道:
“皇上,邵氏已死,她生前所犯罪行亦是罄竹難書。不如讓她隨邵家一并葬了吧?別叫她跟著污了妃陵。”
沈晏辭與她并肩落座,感慨道:
“綺夢到底侍奉了朕這么多年,她雖有錯處,但朕也不愿讓她死后難堪。
朕決定,仍舊讓她以貴妃的喪儀下葬,對外,只說是允謙因病早夭,綺夢受不住這打擊,也病篤去了。”
貍貓換太子一事,在前朝是瞞不住了。
沈晏辭壓根也沒想瞞著。
只要這些流言蜚語傳不到民間去,就礙不著他的帝王威嚴。
他沒有下旨讓人守口如瓶,
但所有知情者,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讓這件事爛在自個兒肚子里。
否則沈晏辭能以那樣的雷霆手段處置了邵家與柳家,若這雷霆之威落在他們頭頂,他們又怎堪承受?
這些道理皇后也明白。
說是給了綺夢死后哀榮,但她全家都死了,還要這風光給誰看?
不過是因著活人有需,才順道成全了死人的體面罷了。
沈晏辭牽起皇后的手,溫聲道:
“邵氏一脈,是先帝在時就想連根拔起的毒瘤。這些年,朕為著制衡邵家,眼看著綺夢屢次對你這個中宮皇后不敬,朕也不好出面對她嚴懲。是朕讓你受了委屈,不過你安心,從今往后,這樣的委屈,再不會有了。”
他的話字句溫情,但聲聲都抵不達皇后的心。
皇后表面含笑,而眼底卻是半分笑意也無。
她道:“綺夢臨終時,只向臣妾問過一個問題。她問臣妾,皇上是否喜歡過她。
臣妾不知、也不懂要怎么答她。邵家狼子野心,是該認罪伏誅。可臣妾以為,綺夢她并不知情,也不該成了橫在皇上與邵家之間,一個冷冰冰的犧牲品。”
聞言,沈晏辭的臉色不明顯地冷了幾分。
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氣,搖頭道:
“朕從未想過你會這樣想朕。朕與你自幼相識,朕以為你該比母后更了解朕的為人。
當初邵卓峰跪求先帝,讓朕將綺夢納入王府,給她一個正妻的位份。朕為了保全你正妻的身份,為著此事,不惜得罪邵卓峰,更是第一次和先帝起了爭執。
后來先帝不肯松口,朕只能不立王妃,委屈你也為側妃。自綺夢入了王府,朕怕你多心,也一直都冷落著她。便是連她進王府的那日,朕都沒有去她房中。
是你日夜與朕說,綺夢既已嫁入王府,事已成定局。若朕一味冷落,反倒是害了她一生。可害了她一生的,分明是她的父母兄長,與朕何干?但你如此勸,朕也應了。
這些年來,朕如何待她你都看在眼里。朕與她相處日久,慢慢的也覺出了她的好,對她又何嘗會沒有真心?”
他松開皇后的手,隱忍著不豫,轉眸看向窗外,
“她性格乖戾,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腥,朕都忍著不與她計較。朕不是沒有給過她機會。
沒有人逼著她從宮外抱回一個孩子。也沒有人逼著邵家在背地里與鎮國公府勾結,意圖謀逆。
朕給過他們無數次機會,可他們又是怎么對朕的?”
他皺著眉頭,臉色灰敗不已,懊喪道:
“知笙,你與朕說這些,可是在怪朕?”
皇后搖頭,漠然應了一句,
“臣妾,不敢。”
誠然,
沈晏辭所言字句在理。
沒有人逼邵家謀反,也沒有人逼綺夢苛待下人,逼她混淆皇嗣。
可這一切的一切,難道當中就沒有沈晏辭一分一毫的算計?
皇后靜靜看著與她近在咫尺的沈晏辭,
這是她的丈夫,
是與她青梅竹馬的少年郎。
她看過這個人、這張臉無數眼,
卻是頭一次覺得,她好像從未看清過他。
入夜,帝后和衾同眠。
二人青絲交纏,是為結發夫妻。
卻背對著背,懷揣著彼此不明的心事,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