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南瑾的身孕已快足三個月。
此際正是嗜睡的時候,又因接連春雨壓下了蠢蠢欲動的暑氣,更要困得人不愿從被窩里出來。
聞得采頡推門而入,南瑾舒展著肩胛,緩緩伸了個懶腰,
正欲起身,卻見采頡蹲在她床前,含笑道:
“小主孕中貪睡,這幾日也好安心歇一歇了。方才鳳鸞宮來人回話,皇后娘娘停了三日的六宮請安。”
南瑾好奇道:“因著什么?”
采頡道:“說來也是好事。邵氏死了,再沒人會那樣放肆地頂撞皇后、羞辱嬪妃,更沒人會折磨宮人,動輒就傷人性命。
現在大伙兒都議論著此事,甭提多高興了。或許就是因為六宮喜樂,皇后娘娘才順著情景,許了六宮休沐吧?”
采頡說這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的,明顯心情大好。
她的手帕交死在了貴妃手中,如今貴妃身死,也算大仇得報,她的高興也在情理之中。
同樣是下人出身,同樣是被上位者無情剝奪了親人生存的權力,
南瑾自然能理解采頡的歡喜。
又聽采頡說了句,
“不過皇上許她以貴妃的喪儀下葬,倒是給足了她體面。要奴婢說,邵家惡事做盡,邵氏也合該草席一卷,丟去亂葬崗胡亂埋了,才更叫人痛快。”
“采頡。”南瑾搖頭,溫聲打斷她的話,
“這樣的話往后不要再說了。皇上既然這般安排,那她就還是貴妃。仔細禍從口出。”
采頡吐了吐舌頭,拍嘴道:
“奴婢明白!”
她瞥一眼桌案角落的萬年歷,掐著指頭算了算日子,笑道:
“奴婢是歡喜糊涂了。今兒是三月初九,還有七日就是小主封嬪的大喜日子了!”
南瑾眸光一滯,語氣淡淡道:
“是啊,我也盼著呢。”
南瑾盼著的,是三月十五快些到來。
因為那一日,是沈晏辭給鎮國公府定下的死期。
這一切,似乎終于要迎來結束的一日。
三日后,皇后復了六宮請安。
待眾人落座后,南瑾于殿內瞧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的身影。
是許久不見的嘉答應。
她是這偌大的皇宮中,最像貴妃的一個人。
容貌明艷,又都性子跋扈,恃寵而驕,
南瑾還記得初入宮時,與她在御花園相見的場景。
那時的嘉答應,出入排場簡直比妃位還要足,又懷胎六月,整個人紅光盈面,是說不出的風光。
可如今呢?
暢音閣的那把火,徹底燒斷了她的前路,
她的銳氣被磋磨的一點不剩,以至于連抬頭看人都是怯生生的。
她仍舊住在昭純宮,可與她同住的那些個常在、貴人,明里暗里的也沒少給她磋磨。
耳邊聽得有人已是開始議論起來,倒不明白皇后為何將她喚入了正殿請安。
待人到齊了,皇后才看向嘉答應,道:
“當日太后私下與你說,來日會還你一個公道清白,你可還記得?”
嘉答應微有怔忡,很快起身福禮下去,用力頷首回應。
皇后道:“太后與本宮說,如今貴妃死了,也是時候該還你一個清白。昭純宮也不好一直沒有主位,從今日起,你便是嘉嬪了。”
嘉嬪聞言愣了好半晌,才跪地叩首,連聲謝恩道:
“臣妾多謝太后、皇后娘娘,肯相信臣妾清白!”
皇后抬眼,示意她起身落座。
她的座次挨著南瑾與榮嬪,
落座后,南瑾便恭喜她道:“恭喜姐姐得證清白。”
嘉嬪羞愧低語:“御膳房的奴才拜高踩低,送給我的吃食都是餿的。我宮中的人也只知道看我笑話,我知道是你偷偷讓采頡給我送了新鮮的吃食過來。
我從前那般對你,你非但不計較,當日我落難時還肯替我說話,我......”
她紅著眼,似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只得化作一句,
“多謝你。”
南瑾搖頭,含笑道:
“如今見姐姐守得云開,我也是替姐姐高興。”
后來便與尋常請安時一樣,
眾后妃用著茶點,聊些日常,只是忽而聞得皇后干嘔了一聲。
眾人紛紛噤聲,關切皇后道:
“皇后娘娘可是身子有所不適?”
皇后笑著搖頭,輕撫小腹道:
“無妨。孕中有些反應,也是尋常事。”
一語落地,聞得四面震驚。
“皇后娘娘這是又遇喜了?”
皇后笑而不語,云熙便解釋道:
“皇后娘娘福澤深厚,又有列祖列宗庇佑,天花一疫并未奪走娘娘的子嗣,更未傷及娘娘鳳體。
之前之所以會有此說,是因欽天監向皇上進言,娘娘流年不利,需躲了與太歲相沖。便對外宣稱這些壞消息,實則是在藏喜。
如今娘娘懷胎四月,胎像穩固,也避了流年太歲,這樣的喜事,自然不必再藏著了。”
聽得實情,眾人盡是歡喜,口中紛紛說著吉祥話。
南瑾私下里瞧著,宜妃也是堆了滿面的笑意,連連絮叨著這實在是美事一樁。
仿佛沒了貴妃,
這宮里頭的日子,便會一直這樣和睦下去。
這一日,宜妃回到自己宮中后,輕輕揉捏著笑得發酸的腮幫子。
麗欣打發了宮人出去伺候,旋而緊閉房門,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躬身向宜妃請罪道:
“娘娘,皇后隱瞞身孕一事,奴婢并未提前洞察,實在是奴婢的過失。”
宜妃卸下護甲,朝著御兒榻走去,隨口道:
“起來吧,我沒有要怪罪你。皇上跟她一起瞞著,是吃定了要做局誆死邵綺夢,咱們又如何能提前知曉?”
她輕撫著熟睡中的常睿,臉上盡是溫然笑意。
相較于她的從容淡定,麗欣卻有些耐不住了,
她低聲問:“娘娘可還打算動手?”
“動手?呵。”宜妃冷笑道:“邵綺夢都死了,現在對皇后下手,誰去幫咱們背黑鍋?”
“可是......”
“放心,能生算什么本事?能在本宮手底下熬著不死,才算是她的能耐。”
御兒榻中的孩子聽得動靜,安靜睜開眼,也不哭鬧,只沖宜妃咯咯笑著。
宜妃歡喜地將孩子抱在懷中,刮了刮孩子小巧的鼻頭,挑眉道:
“小常睿,母妃說得對不對呀?”
麗欣道:“奴婢那日一路跟著順妃,她到了冷宮時,邵氏已經歿了,她并未見到人。
倒是皇后出來時,與順妃說了好一會子話。娘娘您說,她會不會......”
“她要說早就說了,何必等到今日?”宜妃笑語凌厲道:
“她一直以為邵綺夢性情大變是因為她的背叛,所以心里一直都過意不去。從前她不說,如今人都死了,她還說來做什么?
難不成是得了失心瘋,要平白無故告訴所有人,她犯了欺君之罪,自個兒斷了生路嗎?”
她不屑搖頭,嗤道:“她還有那一大家子拖累和女兒,她沒那個膽子去賭。”
麗欣笑道:“奴婢暗中給邵氏下的藥,半分不會傷身,只會讓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又因為那是咱們家鄉的巫蠱方子,所以哪怕太醫日日給邵氏診脈,也只會當是她心焦火旺,根本不會察覺異樣。
還有皇后,她自詡聰明,到頭來還不是被娘娘耍得團團轉?當年邵綺夢推她那一把,并不足以讓她小產。是奴婢和云箬一同攙扶皇后起身時,順手探了她的脈象,才覺察出她有了身孕......”
主仆二人相視一笑,后頭話倒也不必明說了。
只是宜妃嘴角銜著的冶艷笑意中,莫名夾雜了幾分恨意,
“日子還長,我不會讓他們得一日安生。”
她暗暗切齒,一字一句壓沉了聲音道:
“瞧著吧。咱們這出戲,且還有的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