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的聲音,在這一刻仿佛擁有了某種魔力。
它穿透了每個人的耳膜,直抵靈魂深處。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一句平平無奇的陳述,卻像一記重錘,砸在了觀禮臺所有文官的心口。
那些身居高位,每日想的卻是如何鉆營,如何為家族牟利的大臣們,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虞世南的聲音沒有停頓,反而愈發高亢。
“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憂其君!
好一個憂其君!
天下臣民,若都能身處江湖之遠,依舊心懷君上,心懷大唐,何愁天下不定,何愁四夷不平!
“是進亦憂,退亦憂。”
“然則何時而樂耶?”
虞世南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那個依舊安坐的身影上。
他提著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點睛之筆,也是整篇策論的核心,再次頌了出來!
“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歟!”
轟!
如果說第一次念出,是平地驚雷,讓人震撼。
那么這一次,就是天雷滾滾,滌蕩人心!
這已經不是一篇簡單的應試策論了。
這是一位真正胸懷天下,心系萬民的國士,在為天下所有為官者,立下標桿,定下準則!
虞世南沒有停。
他繼續念著后面的內容。
那些關于如何施政,如何安民,如何強國的具體論述,同樣是字字珠璣,鞭辟入里。
每一個觀點,都切中時弊。
每一種方法,都極具可行性。
在場的官員們,從最初的震撼,到中途的羞愧,再到此刻的深思與嘆服。
他們仿佛在上了一堂終生難忘的課。
魏征那張素來以嚴肅著稱的臉上,此刻竟是老淚縱橫。
他嘴里喃喃自語。
“幸甚!我大唐幸甚!”
“有此子在,何愁不興!”
李靖也是一臉動容,他看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顆璀璨的將星,正在冉冉升起。
不,或許不是將星。
而是一顆能照耀整個大唐的文曲星!
答卷不長,很快便已念完。
虞世南合上卷宗,雙手依舊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年邁,而是因為激動。
他環視全場,目光最終定格在已經面如死灰的長孫沖身上。
“長孫沖,老夫現在問你。”
“程處輝此卷,可當得魁首否?”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會場。
長孫沖的身體晃了晃,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得起嗎?
何止是當得起!
這樣的文章,別說是當科舉的魁首,就算是流傳千古,成為天下讀書人的標桿,也綽綽有余!
自己的那點心思,那點自以為是的文采,在這篇文章面前,簡直就是螢火與皓月的區別。
不,連螢火都算不上。
頂多算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完了。
名聲,前途,還有在父輩面前掙來的那點臉面,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再無半分神采。
虞世南沒有再看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觀禮臺。
“敢問陛下,敢問諸位大人。”
“我等將此卷評為魁首,可有不妥?”
魏征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對著虞世南遙遙一拜。
“虞公高義!此卷當為魁首,毫無異議!”
“若此等文章都不能為魁首,乃我大唐之悲,天下學子之悲!”
李靖也隨之起身。
“評斷無誤,此子之才,當世罕見!”
有了這兩位軍政大佬的表態,其余人等,哪里還有半句廢話。
贊美之詞,如潮水般涌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程處輝,終于動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然后,在萬眾矚目之下,一步一步,朝著癱坐在地的長孫沖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很穩。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長孫沖的心臟上。
終于,他在長孫沖面前站定。
他微微俯下身,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
“我記得,剛才有人說,我只會躲在女人的身后?”
長孫沖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死死地盯著程處輝。
“好像還有人說,我這種粗鄙武夫的兒子,不配參加科舉?”
字字誅心!
每一句,都是長孫沖之前用來嘲諷他的話。
如今,被程處輝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
“你!”
長孫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想反駁,想怒罵,可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是啊,他能說什么呢?
說人家文章是抄的?
在場這么多大儒名士,沒人是傻子。
說人家名不副實?
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就足以讓他閉嘴。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程處輝,忍受著那無盡的羞辱。
程處輝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
“回去告訴你爹,別總想著搞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
“有那時間,不如多讀讀書。”
“當然,我是說,讀點有用的書。”
說完,他不再理會長孫沖。
長孫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了肉里,鮮血順著指縫流出,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眼中燃燒著瘋狂的恨意。
文試!
文試我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但是,還有武試!
程處輝,你等著!武試場上,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以泄我心頭之恨!
程處輝自然不知道長孫沖心里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只會覺得好笑。
他轉過身,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很快就鎖定了另外兩個目標。
杜荷與高履行。
這倆哥們兒,此刻正拼命地往人群里縮,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太丟人了。
想當初,他們是怎么嘲笑程處輝的?
說他胸無點墨,不過是個莽夫。
結果呢?
人家一篇策論,直接成了能流傳千古的雄文。
這臉打的,啪啪作響,火辣辣的疼。
程處輝可沒打算就這么放過他們。
他慢悠悠地踱了過去,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兩位,別躲啊。”
“我這不正想請教一下嗎?”
杜荷和高履行的臉,瞬間變得青一陣,白一陣,比川劇變臉還精彩。
“處…處輝兄,你…你想請教什么?”
杜荷結結巴巴地開口,聲音都在打顫。
程處輝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就是想問問,之前你們說我沒什么文采。”
“那你們覺得,什么樣的,才叫有文采?”
“是像長孫沖那樣,寫點酸不拉幾的句子,就自以為天下第一?”
“還是像你們二位一樣,連個屁都憋不出來,就只會跟在別人屁股后面叫喚?”
話糙理不糙。
周圍的考生們,聽到這話,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滿臉通紅。
杜荷和高履行被懟得啞口無言。
這嘴也太毒了!
罵人不帶一個臟字,卻比直接罵娘還讓人難受。
程處輝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那些世家公子。
那些曾經對他冷嘲熱諷,滿眼不屑的家伙們,此刻一個個都低下了頭,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還有你們。”
“一個個的,生在富貴之家,享受著最好的資源,讀著圣賢書。”
“結果呢?”
“文章寫得狗屁不通,心胸狹隘得跟針眼似的。”
“一天到晚,不想著為國為民,就知道拉幫結派,黨同伐異。”
“說你們是紈绔子弟,都抬舉你們了。”
“人家紈绔子弟,至少還知道吃喝玩樂,享受人生。”
“你們呢?連玩都玩不明白,除了會嫉妒人,還會干點啥?”
一番話,說得那些世家公子無地自容,頭都快埋到褲襠里去了。
他們何曾受過這等羞辱?
可偏偏,他們一句都反駁不了。
因為人家說的,全都是事實。
跟程處輝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比起來,他們的格局,確實小的可憐。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一個角落。
侯金葉。
侯金葉的臉色,比鍋底還要黑。
他沒想到,自己處心積慮的布置,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更沒想到,程處輝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們一個個拎出來,公開處刑。
“侯金葉。”
程處輝的聲音冷了下來。
“本來,我還以為你能玩出點什么新花樣。”
“搞了半天,還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
“說實話,你讓我有點失望。”
侯金葉猛地抬起頭,眼中噴出憤怒的火焰。
他自詡手段高明,卻被程處輝說成是上不得臺面。
這比直接打他一巴掌還要讓他難受。
“程處輝!你別得意!”
侯金葉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文試算你厲害!”
“武試場上,我保證,你會死得很難看!”
面對**裸的威脅,程處輝只是輕蔑地笑了一下。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上躥下跳的猴子。
“是嗎?”
“那我等著。”
“希望你的拳頭,能比你的腦子好用一點。”
說完,他瀟灑地一甩袖子,留給侯金葉一個囂張至極的背影。
“噗嗤。”
不遠處的尉遲寶琳和房遺愛等人,看到這一幕,再也忍不住,直接笑了出來。
他們幾個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這下,事情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