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典現場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沉重的石子,投入眾人繃緊的心湖。
“本屆恩科文試,魁首……”
他的停頓,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著。
長孫沖的嘴角已經微微翹起,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光芒。
侯金葉的心臟狂跳,雙手死死攥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還有一絲幻想,萬一呢?
程處輝則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終于,孔穎達吐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名字。
“程!處!輝!”
轟!
整個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巨石,卻詭異地沒有激起任何聲浪。
死寂。
一種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可怕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大典現場。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變得無比煎熬。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間,形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浮世繪。
有的人嘴巴張成了“O”型,能塞進一個雞蛋。
有的人眼珠子瞪得滾圓,仿佛要從眼眶里掉出來。
有的人使勁掏著自己的耳朵,懷疑人生。
侯金葉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完了。
那個不祥的預感,那個最荒謬的猜測,成真了。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長孫沖臉上的得意笑容,僵硬得如同一個的面具。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聲音細若蚊蠅,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杜荷與高履行等人,也徹底傻了。
他們沒進前三甲,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指望著長孫沖能為他們世家子弟掙回顏面,狠狠地打那些武勛莽夫的臉。
結果呢?
魁首,竟然是那個最大的紈绔,程處輝!
這他媽不是搞笑嗎?!
“我不服!”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長孫沖猛地站起身。
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高臺上的主考官們。
“此中必有舞弊!”
他嘶吼著,聲音都變了調。
“程處輝是什么東西?一個斗雞遛狗、不學無術的長安第一紈绔!”
“他的答卷,必然狗屁不通!不堪入目!”
“他憑什么能拿魁首!憑什么!”
長孫沖的質問,如同一柄重錘,敲在了每個人的心上,也說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是啊,憑什么?
孔穎達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一股屬于大儒的威嚴彌漫開來。
“放肆!”
他冷聲喝道。
“長孫沖,你是在質疑我等五位主考官的決定嗎?”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足以壓垮任何人。
質疑主考官,就是質疑朝廷,質疑陛下!
長孫沖被這股氣勢一沖,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
但胸中的滔天妒火與無盡的屈辱,讓他根本無法退縮。
他若是退了,他長孫沖從此以后,就會成為整個長安城的笑柄!
“學生不敢!”
長孫沖強撐著,對著高臺一拱手,語氣卻依舊強硬。
“學生只是不解!”
“學生懇請,公布程處輝的答卷,讓天下人一同評判,這魁首之名,他到底配不配!”
這話一出,現場再次騷動起來。
公布答卷?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高臺上的幾位主考官對視一眼,皆是面色不虞。
這長孫沖,仗著自己是國舅之子,未免也太放肆了。
就在孔穎達準備再次開口呵斥之時,一旁始終沉默的虞世南,卻撫著胡須,緩緩開口了。
“既然長孫公子心有疑慮,諸位學子與觀禮的同僚們,想必也很好奇。”
他的聲音溫和而醇厚。
“老夫倒是有個提議。”
虞世南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了那個依舊懶洋洋站著的程處輝身上。
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笑意。
“不如,就由老夫,將程小友的這份答卷,當眾朗讀一番,如何?”
“小友?”
這兩個字一出,全場皆驚!
虞世南是誰?
當世大儒,文壇泰斗,書法更是初唐四大家之一!
他的身份地位,何其尊崇?
尋常的后生晚輩,能得他一句點評,都足以夸耀一生。
可現在,他竟然稱呼程處輝這個紈绔子弟為……小友?
這其中代表的意義,讓所有人都感到了頭皮發麻。
程處輝也有些意外,他當然知道虞世南的大名。
對于這種真正有學問、有風骨的老前輩,他向來是心懷敬意的。
他對著虞世南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晚輩不敢當。”
“虞學士若是不嫌棄,請便。”
他的話語既表達了尊敬,也透著一股坦蕩的自信。
虞世南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從孔穎達手中,鄭重地接過了那份答卷。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仿佛在對待一件絕世的藝術品。
整個大典現場,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虞世南和他手中的那份薄薄的卷宗上。
觀禮臺上。
尉遲敬德剛剛才從自己兒子考了第三的巨大震驚中緩過神來。
那張黑臉,此刻笑得跟一朵盛開的菊花似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他不停地朝著周圍的同僚拱手,接受著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賀。
整個人紅光滿面,仿佛年輕了十歲。
而他旁邊的長孫無忌和高士廉,臉色就跟鍋底一樣黑。
他們精心培養的子侄,一個名落孫山,一個連前三都沒進。
反倒是程咬金和尉遲敬德這兩個莽夫的兒子,一個魁首,一個探花。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可偏偏,主考官是孔穎達這群人。
他們就算想發作,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只能憋著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泄。
整個會場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虞世南清了清嗓子,那雙蒼老卻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激動而神圣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莊嚴肅穆的語調,朗聲念出了答卷的開篇之句。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此句一出,如平地驚雷,又如暮鼓晨鐘,狠狠地敲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為之失聲。
轟!
短暫的寂靜之后,是山呼海嘯般的震撼。
那些飽讀詩書的學子們,一個個呆立當場。
反復咀嚼著這短短的十二個字,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光芒。
觀禮席上,那些文官大臣,有一個算一個。
全都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動容與驚駭。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氣魄!
這不正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為官者的最高境界嗎?
長孫沖的臉,瞬間白得像一張紙。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險些摔倒在地,嘴里無意識地念著那句話,眼神中只剩下空洞與絕望。
完了。
只這一句,他就已經輸得體無完膚。
觀禮臺的另一側。
一直為程處輝揪著心的李麗質,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眸中瞬間綻放出了漫天星辰。
她望著那個在萬眾矚目之下,依舊云淡風輕的身影,眼中,是化不開的崇拜與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