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殿門再次被推開。
陽光從門外傾瀉而入,將兩個千牛衛中間夾著的一個身影,拖拽出長長的影子。
那人穿著一身灰布仆役的衣服,身材瘦小,此刻正抖如篩糠,臉色慘白。
正是趙國公府的二管家,王庫。
幾乎在王庫踏入大殿的瞬間,程處輝動了。
他看似隨意地向前邁了一步,身形卻如同一座山。
不偏不倚地,正好擋在了王庫與長孫無忌之間。
他隔斷了那道幾乎要殺人的視線。
長孫無忌的眼珠子瞬間變得通紅,死死地瞪著程處輝的后腦勺。
程處輝卻悠哉地轉過頭,沖著長孫無忌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趙國公,別急嘛。”
“人,這不是來了嗎?”
長孫無忌的胸膛劇烈起伏,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出來。
龍椅之上,李世民冰冷的視線掃過下方眾人。
他沒有去看長孫無忌,也沒有去看那個已經快要癱軟在地的王庫。
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程處輝身后的白貝。
“白貝。”
威嚴的聲音響起。
“朕問你,你可認得此人?”
白貝聞聲出列,他先是恭敬地對李世民行了一禮。
隨后才抬起頭看向了王庫。
王庫被他一看,本就發軟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白貝的聲音清晰而又沉穩,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中。
“回陛下,臣認得。”
“此人,正是當初親赴南詔,以重金收買臣的族兄白川,意圖謀害云南王殿下的……”
“趙國公府二管家,王庫!”
轟!
白貝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事實被證人親口說出時,那份沖擊力,依舊讓滿朝文武心神劇震。
李世民的目光,終于緩緩地,移到了那個跪伏在地的瘦小身影上。
“王庫。”
僅僅是兩個字,卻帶著泰山壓頂般的威勢。
“朕再問你。”
“白貝所言,是否屬實?”
“你前往南詔,收買白川,謀害云南王,可是受了趙國公長孫無忌的指使?”
王庫渾身一顫,整個人幾乎要趴在地上。
他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一邊,是欺君之罪,是誅九族的滔天大禍。
另一邊,是主家幾十年的恩情,是自己那還在府中的妻兒老小。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無數個念頭在瘋狂地撕扯著他的理智。
招,還是不招?
這是一個足以決定無數人生死的選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小小的二管家身上。
終于,在長久的掙扎之后,王庫猛地抬起頭,朝著龍椅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陛下!”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奴才招!”
“奴才全都招!”
“是……是國公爺!”
“是國公爺讓奴才去的南詔!是他讓奴才用黃金收買白川,讓他務必殺了云南王殿下啊!”
“求陛下明察!奴才只是個聽命辦事的下人啊!求陛下饒命啊!”
隨著王庫這絕望的哭喊聲落下。
長孫無忌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徹底斷了。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再也沒有了半分平日里運籌帷幄的從容。
這位權傾朝野的趙國公,在這一刻,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他抬起頭,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渾濁的老淚,終于奪眶而出。
“陛下……”
“臣……認罪。”
“臣一時糊涂,鑄成大錯,罪該萬死。”
“臣不求陛下能饒恕臣的性命,只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皇后的面上。”
“放過臣的妻兒老小……”
“他們……他們是無辜的啊!”
看著他老淚縱橫的模樣,李世民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便被冰冷所取代。
帝王的威嚴,不容挑釁。
皇家的血脈,更不容玷污!
“謀害皇子,意圖構陷親王,樁樁件件,皆是滅族的大罪!”
“傳朕旨意!”
“長孫無忌,削去趙國公爵位,罷黜其尚書右仆射之職!”
“所有家產,盡數抄沒,充入國庫!”
“其本人,打入大理寺天牢,聽候擇日問斬!”
“其妻兒……念其乃皇后兄長,免去死罪,盡數流放嶺南,終身不得回京!”
一連串的旨意,每一個字,都宣判著一個龐大家族的徹底覆滅。
“父皇!”
就在這時,太子李承乾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沖出隊列,跪倒在地。
“父皇開恩啊!”
“舅父只是一時糊涂,他為我大唐立下過汗馬功勞,求父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他一命吧!”
李承乾話音未落,一道聲音便從另一側響了起來。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蜀王李恪緩緩走出,對著李世民一拜,隨即轉向李承乾,嘴角掛著一抹冷笑。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可是我大唐立國之本。”
“長孫大人犯下的是謀害藩王的滔天大罪,若是這等罪行都能因功相抵,那國法何在?”
“天理何存?”
“父皇金口玉言,豈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太子殿下此舉,是想讓父皇陷于不信之境嗎?”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李承乾被噎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求情是出于舅甥之情,可李恪卻直接將此事上升到了動搖皇權威信的高度。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根本扛不住。
龍椅之上,李世民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本就因長孫無忌的背叛而心煩意亂,此刻李承乾的求情更是火上澆油。
“夠了!”
一聲怒喝。
“此事無需再議!”
李世民冰冷的目光掃過李承乾。
李承乾渾身一顫,再也不敢多言,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那雙拳頭卻死死地攥著。
大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千牛衛的甲士大步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癱軟如泥的長孫無忌。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權傾朝野的趙國公,此刻正被毫不留情地拖拽著向殿外走去。
大殿的地面上,只留下一道長長的,屈辱的拖痕。
李世民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目光再次投向殿下群臣。
“長孫無忌已除。”
“但滇地之事,尚未了結。”
“白川伏誅,南詔各部蠢蠢欲動,朕意欲派遣一位能臣前往滇地。”
“出任刺史,安撫各部,諸位愛卿,可有舉薦?”
話音落下,偌大的太極殿內,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文武百官一個個恨不得把頭縮進自己的領子里。
開什么玩笑?
滇地!
那可是出了名的窮山惡水,瘴氣彌漫,民風彪悍,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誰愿意放著長安的榮華富貴不要,跑去那種鬼地方遭罪。
看著底下這群裝聾作啞的臣子,李世民的眼中閃過失望。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武將的隊列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