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
長孫無忌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那個說話的年輕人。
當他看清那張臉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比剛才被程咬金的拳風掃過時還要慘白。
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程處輝!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已經死在南詔,尸骨無存了嗎!
“不……”
“不可能!”
長孫無忌嘴唇哆嗦著,無法抑制地發出一聲夢囈般的低語。
“這絕對不可能……”
“白川傳回來的消息,明明說他已經……”
他的聲音雖輕,但在這落針可聞的大殿里,卻足夠讓附近的幾名官員聽得一清二楚。
而此時,整個太極殿,已經徹底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本應“遇害身亡”的云南王,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俺的娘欸!”
剛從外面回來的尉遲敬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劇烈的疼痛告訴他,這不是在做夢。
“處輝?你小子……是人是鬼?”
秦瓊的臉上同樣寫滿了震驚與疑惑,目光在程處輝和龍椅上的李世民之間來回逡巡。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剛才不是還宣告了程處輝的死訊嗎?
太子李承乾與蜀王李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驚疑。
父皇這一手,玩得也太大了。
“秦伯伯,尉遲伯伯,瞧你們說的。”
程處輝對著二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當然是人,活生生的人。”
“至于陛下為何那么說嘛……那得問問某些做賊心虛的人了。”
他的目光沒有在秦瓊和尉遲敬德身上過多停留。
而是徑直越過他們,直直地看落在了面無人色的長孫無忌。
“趙國公,你說對嗎?”
程處輝的聲音依舊輕松,但話語里的寒意,卻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
“你指使南詔刺史白川,設伏于我,想要置我于死地。”
“這筆賬,我們是不是該好好算一算了?”
轟!
滿朝文武一片嘩然!
雖然剛才李世民要抓捕白川時,眾人心中已隱有猜測。
但誰也不敢將此事與當朝國公聯系起來。
可現在,正主卻當著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直接指認了!
這可是謀害駙馬、藩王的大罪!
長孫無忌在最初的駭然后,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一張老臉繃得緊緊的,厲聲喝道。
“一派胡言!”
“程處輝,你死里逃生,老夫也為你高興。”
“但你為何要憑空污蔑于我?”
“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要害你?”
“哼。”
程處輝發出一聲輕笑,眼神中的譏諷更濃了。
“趙國公這話說的,倒是有趣。”
“你的意思,是我程處輝閑著沒事干,特意聯合我身后的這位黎州刺史白貝,一起演了這么一出戲,就為了陷害你一個德高望重的趙國公?”
長孫無忌眼皮一跳,目光掃過程處輝身后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官員。
黎州刺史,白貝?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
程處輝的問題,他根本沒法回答。
承認,就是認了自己有動機。
否認,就等于把白貝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坐實了對方證人的身份。
他只能死死地閉上了嘴,用沉默來應對。
程處輝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如此。
他不再看長孫無忌,而是轉身,對著龍椅上的李世民深深一拜。
“陛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為了證明臣并非無故攀誣,臣懇請陛下,傳召趙國公府的二管家上殿。”
“讓他與黎州刺史白貝,當面對質!”
說到這里,程處輝頓了頓,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長孫無忌,嘴角勾起一抹惡魔般的微笑。
“就是不知道,趙國公府的這位二管家,現在是否還安好。”
“趙國公……應該沒有那么心急,提前殺人滅口吧?”
此話一出,長孫無忌的臉色“唰”地一下變了。
二管家!
他怎么把這個家伙給忘了!
那個負責與白川單線聯系,傳遞消息的二管家!
他只想著白川遠在南詔,死無對證。
卻萬萬沒有料到,程處輝竟然連這個藏在自己府中最深的釘子,都給挖了出來!
看著長孫無忌那瞬間變幻的神色,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芒。
他威嚴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在大殿之上轟然響起。
“傳朕旨意!”
“命千牛衛即刻前往趙國公府,帶府上二管家,上殿!”
“遵旨!”
十名身材魁梧的千牛衛,甲胄鏗鏘,聲若洪鐘。
他們沒有絲毫遲疑,對著龍椅方向一抱拳,便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極殿。
沉重的殿門被再次關上,發出一聲“吱呀”的悶響,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文武百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到了這一步,誰還不明白?
這哪是什么臨時起意的對質。
這分明就是陛下與云南王聯手布下的一個局。
一個專門等著長孫無忌往里鉆的局!
從云南王程處輝進殿的那一刻起,從他指認長孫無忌的那一秒開始。
天羅地網,便已悄然收緊。
現在,就等那最后一只獵物,被拖拽到所有人的面前。
不少人的目光,已經開始悄悄地,帶著憐憫和幸災樂禍,投向了那個曾經權傾朝野的身影。
長孫無忌依舊站得筆直。
可那微微顫抖的袍袖,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人群之中,太子李承乾的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那可是他的親舅舅啊!
是他在朝堂之上最大的依仗!
他幾次想要張口,想要為舅父辯解幾句,可話到嘴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此刻開口,非但救不了舅父,反而可能將自己也拖入這萬劫不復的深淵。
都是這個程處輝!
如果不是他,父皇怎么會懷疑舅父!
如果不是他,朝堂又怎會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與他的焦灼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側的蜀王李恪。
李恪低垂著頭,寬大的朝服完美地遮掩住了他那已經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爽!
簡直是太爽了!
他心里已經樂開了花,甚至開始盤算著晚上要去哪個教坊司好好慶祝一番。
長孫無忌倒了,太子的翅膀就斷了一只!
這對于他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
儲君之位,他李恪,未必沒有機會爭上一爭!
程處輝對身后那兩道截然不同的目光恍若未聞。
他甚至有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這效率,也太慢了點吧。
來回就這么點路,擱我這兒,外賣都送到兩回了。
時間,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個時辰,在此刻的太極殿中,卻仿佛半生那般漫長。
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