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被他這眼神看得心頭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老匹夫!”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兒!”
“還我兒命來!”
話音未落,程咬金龐大的身軀已經沖了出去,直撲長孫無忌。
“知節!不可!”
“老程!冷靜!”
站在他身旁的尉遲敬德和秦瓊大驚失色,幾乎是本能地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程咬金的胳膊。
“滾開!”
程咬金此刻已然被悲憤沖昏了頭腦,哪里還聽得進勸。
他雙臂猛地一振,一股恐怖的巨力爆發開來。
“砰!”
尉遲敬德和秦瓊這兩員縱橫沙場的絕世猛將,竟被他硬生生震得踉蹌后退。
掙脫束縛的程咬金,像一頭發了瘋的蠻牛,繼續沖向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長孫無忌。
“救我!救我!”
長孫無忌嚇得魂飛魄散,一邊狼狽地后退,一邊尖聲大叫。
“程咬金瘋了!他要當朝行兇!陛下救我!”
他哪里見過這等陣仗,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身體被嚇得發軟,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眼看程咬金那砂鍋大的拳頭就要砸在長孫無忌的臉上。
“住手!”
龍椅上的李世民猛地站起,發出一聲雷霆般的怒喝。
然而,此刻的程咬金已然失控,對皇帝的喝止充耳不聞。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個害死自己兒子的仇人。
他要殺了他!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閃到了程咬金的身側。
是秦瓊。
他看著自己這個狀若瘋魔的老兄弟,眼中閃過一絲痛惜與無奈。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程咬金犯下殿前行兇的死罪。
下一刻,秦瓊并指如刀,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精準地斬在了程咬金的后頸之上。
“唔……”
程咬金前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巨大的身軀便軟軟地向前倒去。
秦瓊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才沒讓他當庭摔個狗吃屎。
整個太極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變故驚呆了。
長孫無忌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感覺自己像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濕透。
“陛下!”
秦瓊扶著昏迷的程咬金,單膝跪地,沉聲開口。
“盧國公驟聞喪子噩耗,悲痛攻心,以致心神失常,并非有意沖撞朝堂,更非有意藐視天威!”
“還請陛下念在他為大唐征戰半生,又逢此人生大痛,從輕發落!”
“臣,附議!”
尉遲敬德也立刻跪了下來。
緊接著,李靖,房玄齡,杜如晦……一個個開國功臣,無論文武,盡數出列,跪倒在地。
“請陛下,從輕發落!”
聲震大殿。
李世民看著階下跪倒的一片臣子,又看了看秦瓊懷中昏迷不醒,臉上卻依舊痛苦的程咬金。
他重新坐回龍椅,聲音中帶著心疼。
“盧國公程咬金,殿前失儀,咆哮朝堂。”
“本應重處。”
“但念其喪子情切,情有可原。”
“便……罰俸一年,禁足府中思過一月吧。”
“秦瓊,尉遲敬德。”
“臣在。”
“你們二人,命千牛衛將他綁了,送回盧國公府。”
“在他清醒之前,萬不可松綁,以免他再做出什么癲狂之舉。”
“臣,遵旨。”
秦瓊和尉遲敬德對視一眼,都松了口氣。
這個處罰,可以說是高高抬起,輕輕落下了。
很快,兩名千牛衛上前,用繩索將昏迷的程咬金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由秦瓊和尉遲敬德一左一右架著,退出了太極殿。
隨著程咬金的離開,殿內那股緊張到窒息的氣氛,總算稍稍緩和了一些。
長孫無忌在兩名官員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冠,驚魂稍定之后,心中涌起的卻是一陣懊悔。
剛才,自己怎么就光顧著害怕了?
就該趁著程咬金發瘋的時候,再添一把火,讓他徹底犯下死罪!
真是錯失良機!
就在長孫無忌暗自悔恨之時,龍椅上,李世民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云南王于封地遇害,其封地刺史白川,督查不力,難辭其咎!”
“朕意,即刻派人將白川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與刑部會審。”
“嚴查此事,務必給云南王,給盧國公,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剛剛緩過一口氣的長孫無忌,心臟猛地一抽。
白川?
他下意識地就想出列,為白川辯解幾句。
可腳剛抬起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這種時候為白川求情,豈不是等于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
他跟白川關系匪淺,程處輝的死與他有關?
可若是不求情,萬一那白川頂不住大理寺和刑部的嚴刑拷打,把自己給供了出來……
那后果,不堪設想!
一瞬間,冷汗再次浸濕了長孫無忌的后背,比剛才面對程咬金的拳頭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陷入了是否要出面求情的猶豫之中。
長孫無忌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出列,還是不出列?
為白川求情,無異于自投羅網,將自己與此事徹底捆綁。
可若是不管不顧,白川能撐過幾輪拷問?
一旦他把自己供出來……
長孫無忌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不行。
絕對不能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出頭。
此刻為白川說話,太過刻意,反而會引來陛下和滿朝文武的懷疑。
不如靜觀其變。
等白川被押解回京,自己有的是辦法讓他閉嘴。
就算他真的說了什么,沒有證據,自己也可以矢口否認。
一個邊疆刺史的攀誣之言,如何能與他堂堂趙國公的清譽相比?
打定主意,長孫無忌那剛剛抬起一半的腳,又悄無聲息地放了回去。
他垂下眼簾,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
讓自己看起來與殿中其他為程家感到惋惜的臣子,并無二致。
就在此時。
太極殿的后方,那通往內廷的側殿大門,發出“吱呀”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從門后的陰影中緩緩走出,沐浴在從殿門透進來的天光里。
走在前面的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青色布衣,與這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太極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他的氣度,卻絲毫不被這滿朝朱紫所壓制。
“趙國公,真是好一副鐵石心腸啊。”
一道帶著幾分戲謔,幾分懶散的聲音,在大殿中悠悠響起。
“自己一手提拔的狗,說舍棄就舍棄了,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
“嘖嘖,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