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毒箭破空而來,撕裂空氣,在這空曠的河灘上格外刺耳。
楚瀟瀟猛然回頭,瞳孔陡然縮緊,三支箭呈“品”字形,直奔自己面門。
太快…太近…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幾乎快要凝固,現在的她,整個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的頭骨上,根本無暇顧及身后突發的緊急情況。
回眸的一瞬,大腦一片空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剩下人面對危險時下意識的本能……身體盡可能向后猛地仰去。
第一支箭幾乎是貼著她的鼻尖劃過,箭尾掃過額頭,刮的生疼,狠狠釘入身后一叢蘆葦桿。
還不等她調整身形,第二支箭緊隨其后,擦著鬢角而過,深深扎進剛剛俯身觀察的泥地里,濺起的泥點子沾染下擺。
而第三支箭,直取她因后仰而暴露在空氣中的咽喉,避無可避。
情急之下,她隨手抓起一抔濕泥猛地朝前一扔,那支奪喉的致命箭矢,力道被泥塊卸去了大半,最終在她咽喉前一指的位置掉了下去。
楚瀟瀟長吁一口氣,心臟跳動不止,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襯,她保持著后仰的姿勢,急促喘著粗氣。
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幾乎能夠感受到那箭頭上泛起的絲絲寒意。
她右手在地上用力一撐,堪堪穩住了即將下墜的身形,再回過神時,百步之外的蘆葦蕩,葦子桿在風中搖曳,深不可見的叢中殺機暗伏。
當楚瀟瀟重新站定后,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了腳邊的泥地上,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
看著地上的三支箭,她仍感心悸,箭尾上的紅色羽毛在濕泥中是這般刺眼。
“啊…有刺客,快…快…保護楚大人…”李懷這時才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他整個人已經癱軟在河灘上,頭上的官帽歪斜,臉色煞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渾身顫抖不已,坐著的地面上濕了一大片。
隨行的十幾個衙役,此刻才如夢初醒,空曠的河灘上一片嘩然。
有人閉著眼,胡亂揮舞著手中的水火棍;有人縮著脖子四處張望,一有點風吹草動便嚇得趴在野草叢中,探著腦袋往外看。
更有兩三個嚇得腿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屁股下面是不是濕泥,牙齒咯咯作響,眼神中充滿了驚恐,望著那片蘆葦蕩,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李大人…”楚瀟瀟的聲音微啞,卻還似往日一般生冷,“不想死,就讓你的人都動起來,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兒。”
李懷被她厲聲一喝,打了個激靈,還沒有從剛剛的生死一瞬中緩過勁來,哆哆嗦嗦地問道:“怎…怎么動?”
他現在大腦中完全沒有應對的手段,調任京縣縣令不足兩年的他,根本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陣仗,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楚瀟瀟猛地彈起,動作極為迅速,“散開…散開…三人一組,背靠背,握緊水火棍,警戒周圍…”
她幾步退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兩個衙役身后,順手拔出了別在腰后的一柄閃著寒光的薄刃——正是她的“天駝尸刀”。
李懷連滾帶爬地掙扎著站起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聽…聽見沒有…啊…要你們干什么吃的…連楚大人的安危都保護不了…每個月的賞銀都白拿了…”
他慌張的語無倫次,胡亂下著命令,全然沒有注意到眼前的情形:“還愣著干什么…快散開啊…沒聽到嗎…背靠背…三…三人一組…看…看好…那片蘆葦蕩…”
衙役們見勘驗使無恙,這才找回一點主心骨,強撐著內心的恐懼,依言背靠背散開,三人成伍,將楚瀟瀟和李懷圍在中間。
十幾雙眼睛四下張望,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水火棍,最前面的人忍不住吞咽著唾沫,每一個人都膽戰心驚。
“這樣是沒有用的,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配有弓弩,我們站在這里,四周又沒有掩體的保護,擺明了就是活靶子…”
楚瀟瀟一邊組織衙役們有序后撤,一邊小聲和李懷溝通情況。
“那…那我們怎么辦?”李懷嚇得臉色慘白,目光躲閃,嘴唇不住地哆嗦著,身體還緊緊地靠在楚瀟瀟身后,說話間都帶著哭腔。
“衙門里的弟兄們就這十幾個人,十幾根水火棍,朝廷也不曾給我們配備弓弩甲胄等一應之物,實在是難以抵擋啊…您趕緊拿個主意啊…我們總不能在這里等死吧!”
他身為一縣之父母官,此刻只剩下恐懼,腦子里一團漿糊,根本沒有思考的能力。
而那些衙役們恐懼更甚,平日里他們只是維持一方治安,管理稅收,遇到的最大案件也無外乎解決家長里短,鄰里紛爭,婆媳矛盾,即便有命案,也不過是結怨已久,尚且有跡可循。
可如今眼前這個案件,死了這么多人不說,還盡數化作了皚皚白骨,尸骸殘缺不全,現在又出現了鬼魅一般的殺手,讓這些在公門混口飯吃的漢子腿肚子直發軟。
手中的水火棍,在這些殺手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別說抵擋強弓勁駑射出的羽箭,就是真的對上敵人,就他們這三腳貓的功夫,和手里握著根燒火棍沒有什么區別。
“所有人保持陣型,慢慢向后退,撤到那片雜草旁邊…”
楚瀟瀟向四周看了一圈,正好發現在身后大約不到五十步的地方,有一大片雜草堆,“只要我們撤到那里,對面的弓箭弩矢便失去了作用。”
“快,快聽楚大人的,撤,后撤…”李懷躲在楚瀟瀟身后,振臂一揮,聲音壓到只有周圍幾個人能聽到。
一行人緩緩后撤,李懷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眼睛胡亂轉著,也不知道該關注哪個方向。
“楚大人,這些…這些人究竟是哪路煞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他…他們難道要造反不成?”
李懷六神無主,官袍包裹的身軀一直顫抖。
“他們的目標是我…”楚瀟瀟皺著眉頭,聲音一凜,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那片蘆葦叢,握著“天駝尸刀”的手指關節都已經退去了血色。
“剛剛那幾支箭,支支都是要害,干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分明就是沖我來的…造反?他們還沒有那個膽量,不過只是想要我的命,讓這個案子無從查下去罷了…”
楚瀟瀟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父親楚雄的死因尚未查明,龜茲斷腸草還未溯源,殮房里那幾截斷骨還躺在冰冷的驗尸臺上,而這一切,極有可能隨著自己一起長眠地下。
“那…那我們趕緊派人求援啊,調集金吾衛前來…”
“來不及了…李大人…”楚瀟瀟的目光驟然一凝,蘆葦叢邊有輕微的晃動,還有一抹黑影在其中移動,“對方一擊不中,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現在聽我口令…”
她深吸一口氣,將“尸刀”橫在胸前,“大家不要驚慌,一旦有人現身,第一組頂住正面,左右兩組側翼包夾,上去纏住他們,且戰且退,大劉和小五趁亂騎馬回城,調金吾衛前來救援…”
李懷剛想點頭,嘴巴還沒張開,只見蘆葦叢中瞬間竄出幾道黑影。
他們身著緊身夜行黑衣,蒙著面,包著頭,只露出一雙雙鷹隼般的眼睛,手中清一色鋼刀,點點寒芒在清晨的洛水畔閃爍。
楚瀟瀟眸光一沉,這些人一看便是訓練有素,有組織的刺殺……他們動作迅速,從草叢中穿梭而過,幾乎沒有一點聲響。
目標十分明確,就是位于衙役們以松散陣型護在中央的楚瀟瀟。
“一組上,頂住他們!”楚瀟瀟大聲喝道。
最前方的三個人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怒吼一聲,揮舞水火棍的雙臂抖得厲害,有一個衙役甚至閉著眼在身前胡亂揮舞。
“當”的一聲,刀鋒與棍棒接觸的瞬間,水火棍竟被直接劈斷,一個衙役的左肩被劃開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鮮血剎那洇染了衣衫。
這些衙役們平日里威懾百姓尚可,哪里能是這些訓練有素職業殺手的對手。
另一個直接被一腳踹在胸口,口中噴出一片血霧,倒飛出去,將身后兩人一并撞倒,勉強組織起來的陣型,當場崩潰。
剩下的衙役們徹底亂了,揮舞棍棒的動作毫無章法,五個殺手瞬間殺到,在人群中穿梭幾息,頃刻間又有兩人倒下。
血腥味在空曠的河灘上飄散開。
楚瀟瀟眼神冰冷,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手持“天駝尸刀”,一把將抱頭嚎叫,四下鼠竄的李懷拉了回來,將其護在身后。
鏗…
金鐵相擊,火星迸濺,殺手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發麻,連連后退。
另一個殺手趁機從側面攻來,刀鋒直沖她的肋下。
楚瀟瀟猛地一個側身,刀刃貼著她腰間勘驗使的玉帶而過,她反手“尸刀”向上挑去,在那殺手的手腕上來了一下。
殺手吃痛,動作緩了半分,借著這個空擋,楚瀟瀟一把拉住在呆愣在原地的李懷向后跑去。
殺手怎會輕易放目標離去,幾人如跗骨之蛆,緊跟其后,有兩人從側面飛速奔走,死死將她困在中間。
她只能一邊護著李懷退走,一邊揮刀格擋,每一次格擋都險象環生。
在五人的夾擊中,楚瀟瀟一個不留神,斗篷被鋼刀劃開一道大口子,手臂也被兩側攻來的殺手添了幾道新傷。
身后的李懷不住的嚎叫,猶如殺豬一般的叫聲,響徹在這片無人的灘涂上。
完了,跑不掉了…
就在楚瀟瀟被逼得左支右絀,無路可退的時候,遠處的大劉奮力掄著水火棍趕了上來。
他們的腳力自然不比殺手,但此刻在危機時期趕到,也算是讓楚瀟瀟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只要有人分擔兩側的力量,便還有機會。
她用力擋開一擊重刀,踉蹌后退,眼瞅就要摔倒,王小五從側身用棍子格開鋼刀,將她一把攙住。
還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左側剛剛那個手腕受傷的殺手眼露兇光,手中鋼刀朝著兩人狠狠斬下。
楚瀟瀟眼神一厲,將王小五用力一推,刀鋒席卷而來的罡風將鬢角發梢呼地帶起。
她趁著這個空擋,手中的“尸刀”緊貼殺手腋下劃過,瞬間便割開一道口子。
緊接著,殺手便倒地不起。
不遠處的衙役們憑借人數優勢,將一眾黑衣殺手放倒,但是自己這邊也是傷痕累累。
大劉面容痛苦,捂著自己的左臂,鮮血淌下,與地上的濕泥融在一起;王小五還心悸于剛剛那面臨生死的一瞬間,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其余衙役盡是滿身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就在眾人都認為危機已經解除,長舒一口氣,放松警惕的時候。
蘆葦叢深處發出一聲“嘩嘩”的嘈雜,又有七道身影鬼魅般的驟然躍出。
他們身著紅色勁裝,緊束全身,同樣蒙著面,只露著一雙雙更加嗜血的眼睛,眼中殺機更甚。
他們不似黑衣殺手,手中不是普通的鋼刀,而是比其重,弧度更甚的雁翎刀。
刀身寬厚,刃薄,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七人甫一現身,一股遠勝于剛才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大…大人…這…這…”王小五坐在泥中,面色慘白,抬起的手指抖動不已,看著向這邊逼近的紅衣人,眼神中滿是膽顫。
楚瀟瀟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兩波殺手之間的區別,非是衣服和武器,而是身上的殺氣,眼前的紅衣人明顯殺氣更重。
“大家小心,這些人的武功遠在剛剛那些黑衣人之上,聚攏陣型…水火棍朝外…”
還能站起來的衙役,聞言即動,沒有拖沓,在生死關頭,人想要活命的本能超越了身體上的疼痛。
但那些紅衣人,顯然訓練更為有素。
沒有一絲聲音,甚至聽不到他們的喘息聲。
七道紅色的影子如同七支離弦的箭,絲毫沒有管躺在地上的同伴,徑直撲入戰場,速度更甚之前,相互配合密切。
目標極為明確……就是眼前這位勘驗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