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 燕七,年約二十五六,身量中等精瘦,大概一米七五的樣子,穿著一身利于夜行的深灰色勁裝,幾乎與屋瓦顏色融為一體。
他面容瘦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時刻閃爍著冷靜與審視的光芒。
他是玄策衛(wèi)麾下“風(fēng)哨”中的佼佼者,尤其擅潛行、追蹤、情報探查,輕功卓絕,心思縝密。
此行奉命探查廣陵府賑災(zāi)糧貪墨一案,已在廣陵府探查盤桓月余,將知州顧嶠的關(guān)系網(wǎng)、往來官員摸了個大概,卻始終苦于沒有直接證據(jù)釘死這條老狐貍。
今日賑災(zāi)糧抵達廣陵府,正是他等待已久的關(guān)鍵節(jié)點。
燕七如履平地般在屋脊上行走,無聲無息。
他同樣注意到了那異常的車轍印,一路追蹤至此。
正欲尋個最佳角度窺探,身形卻猛地一頓,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對面屋頂上,那里,竟然已伏著一個人!
幾乎在同一瞬間,謝鋒也察覺到了來自前方、幾乎不存在的注視感!
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心臟漏跳半拍,這是......暴露了?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月光被薄云遮蔽,只能看到對方一個模糊的黑色輪廓。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只有一種同處于禁忌之地的警惕和審視。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下方隱約傳來的交談聲。
一種微妙的直覺告訴他們:對方不是守衛(wèi),不是貪墨一方的爪牙,這種打扮,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個地點,只可能有一個目的,就是查案。
幾乎是下意識地,兩人竟在同一時間,抬起了手,比出了一個一模一樣、干凈利落的噤聲手勢!
動作同步得令人驚訝。
燕七瞇起眼,仔細(xì)打量著對面。
一身從未見過的黑色緊身衣褲,臉上戴著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格外沉靜的眼睛。
對方的呼吸綿長細(xì)微,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若非自己感官遠超常人,幾乎無法察覺。
高手!
絕對的高手!
燕七心中瞬間做出判斷,這種隱匿功夫,甚至在他們以追蹤聞名的風(fēng)哨中都屬頂尖!
他是誰?
就在這時,下方書房內(nèi)再次傳來顧嶠和押糧校尉的對話,內(nèi)容越發(fā)驚心動魄。
兩人立刻壓下心中的驚疑和探究欲,極有默契地同時俯下身,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下方的對話上,各自從細(xì)微處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
這一刻,他們仿佛是合作多年的搭檔,無聲地劃分了監(jiān)聽范圍。
室內(nèi)的聲音來自白天的那個押糧校尉和另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員。
中年官員正是廣陵知州顧嶠,他此時并未穿官服,只著一身暗紫色綢緞常服,肥胖的身體陷在太師椅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黃花梨木的桌面,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他對面站著的,正是白日里那位趾高氣揚的押糧校尉,押糧校尉此刻卻微微躬著身子壓低聲音,帶著十足的諂媚:
“顧大人,一切安排妥了。今夜子時三刻,兩條漕船已靠在城東‘廢料碼頭’,都是咱們自己的人,嘴巴嚴(yán)實得很。您放心,照陸大人定的老規(guī)矩,賬面走三成入庫,記七十五石,應(yīng)付朝廷查驗綽綽有余。剩下的……”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幾乎如同氣音,“……一百七十五石,分裝完畢,即刻發(fā)船,順著運河北上,直送‘老主顧’的糧棧。”
顧嶠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盞,吹了吹浮沫,并沒立刻喝。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渾濁和刻意拿捏的腔調(diào):
“嗯。陸兄辦事,向來是周到的。這運河貫通南北,確是方便啊……咳咳,”
他輕咳兩聲,放下茶盞,胖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只是,近來朝中并非太平無事,臨漳州姓趙的腦袋才剛掛上旗桿,血還沒晾干呢。玄策衛(wèi)那幫活閻王的鼻子,靈得很,咱們這邊動靜……是不是稍緩一緩更穩(wěn)妥?”
押糧校尉立刻賠笑,語氣卻帶著肯定:
“大人您的擔(dān)心在理,不過陸大人也特意吩咐了,說北邊那幾個縣,今年‘災(zāi)情’報得重,朝廷盯得緊,這糧食‘耗損’得太少反而惹人生疑。再者,‘老主顧’那邊催得急,價錢也比市面上高了足足兩成,這……箭在弦上啊。”
聽到“價錢高了兩成”,顧嶠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眼中貪婪之光一閃而過。他嘆了口氣,像是很無奈:
“唉,陸兄既然已有決斷,本官自然配合。只是務(wù)必告誡下面的人,手腳干凈利落,所有經(jīng)手之人,都必須是最可靠的!絕不能出半點紕漏!”
他加重了語氣,“朝廷年年撥糧,北三縣卻年年喊饑,這戲……總不能唱砸了。”
“是是是,卑職明白!”校尉連連點頭,“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絕無問題!”
顧嶠這才像是放心了些,身體往后靠了靠,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那就好。對了,這次的‘辛苦錢’,陸兄那邊……”
校尉心領(lǐng)神會:“大人放心,陸大人交代了,還是老規(guī)矩,‘水耗’‘折耗’的名目走,您的三成,‘漂沒’的銀子,隨下一批‘南貨’一并由運河送回您府上,絕對穩(wěn)妥。”
“嗯。”
顧嶠滿意地點點頭,終于露出些許真實的笑意,他像是完成了一樁大事,身體放松下來,習(xí)慣性地從懷中摸出那本藍皮冊子,翻開最新一頁,拿起筆舔墨,似乎要記錄什么,但猶豫了一下,又合上了,他轉(zhuǎn)身,將冊子鄭重放入桌案上一個不起眼的黑鐵匣中,“咔噠”一聲上了鎖。
“鑰匙?”校尉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是每次交接的必要程序。
顧嶠肥胖的臉上露出一個近乎滑稽的得意表情,拍了拍腰間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壓低聲音笑道:
“在這兒呢,睡覺也帶著。這東西,比本官的印信還要緊吶。”
府衙后院屋頂上,謝鋒屏住呼吸,將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砸在他的心頭!
運河、陸大人、北三縣、老主顧、高價、漂沒銀子……一條清晰而罪惡的鏈條在他腦中瞬間形成!
看著屋里的兩條蛀蟲,他心中瞬間有了全盤計劃。
抬頭看了眼同樣偷聽的燕七,謝鋒先一步閃身跳下屋頂隱遁。
對面的燕七想要追上去,卻放不下那本藍皮冊子,那本冊子要是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一本賬本,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怎么能錯過。
燕七從屋頂上來,隱身進入后院的僻靜角落等待時機。
其實謝鋒也沒有走遠,他只是不想和燕七打照面,畢竟他現(xiàn)在的身份不管是和誰接觸都極為不利。
他也想偷那一本藍皮冊子,看那顧嶠寶貝稀罕的樣子,肯定是賬本之類的東西。
他躲在顧嶠的窗下靜靜聆聽,確認(rèn)屋內(nèi)的顧嶠陷入深度睡眠之后,他毫不猶豫就撬開窗戶進到臥室,動作行云流水,快得驚人。
手電筒的散光照在室內(nèi),謝鋒極快的找到那個黑鐵匣,剛把匣子拿起來,就聽到顧嶠翻身的動靜,那鑰匙竟是被顧嶠壓在了身下。
鑰匙是拿不到了,那就暴力破開。
謝鋒關(guān)掉手電,麻利的從原來的窗戶跳出去,還不忘給顧嶠把窗戶關(guān)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