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平昌州,下一個停靠點是兩百五十里外的廣陵府。
腳程快些,四天可到,慢些,五天也足夠了。
謝家村的隊伍作為領頭羊,一路遙遙領先,昨夜子時便悄然出發的隊伍,僅在途中短暫休整了一個時辰,便又借著月色匆匆趕路。
夜間行路,反倒避開了白日的酷熱與曝曬,更有里正備好的火把和火鐮照亮前路,帶的水也充足,路上倒不算十分辛苦。
時近正午,烈日灼人,官道旁的塵土都仿佛要燃燒起來。
陳進虎回頭看了看身后明顯疲憊不堪的隊伍,終于抬手示意,指向官道旁幾棵巨大的、投下濃蔭的老槐樹。
“歇息一個時辰!抓緊時間弄吃的,手腳都麻利些!”他騎在馬上高聲吩咐,意氣風發。
如今他看謝家村的人,是越看越順眼。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剛才還顯得有氣無力的人群立刻“活”了過來。
人群像是聽到了某種指令,只留下守著行囊的人,便瞬間涌向道路兩旁的山坡。
陳進虎都看傻眼了,嘀咕道:“剛才還蔫兒吧唧的,這怎么讓歇了反而來勁了?”
也難怪他們如此興奮,越靠近廣陵府,沿途的景色就越發不同。
官道旁的槐樹、柳樹愈發茂密,清風也帶上了些許濕潤的涼意。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地貌,在逃荒者眼中,就意味著附近的山坡很可能藏著能吃的東西!
這個時代的人似乎天生就點亮了“野外尋寶”的技能,他們對土地的認知遠超謝秋芝的想象,任何能入口的東西,不僅認識,還能頭頭是道地說出名字和吃法。
在挖野菜這一塊,謝秋芝不得不對他們豎起大拇指。
見村里人都往山坡上沖,謝秋芝也拉著李月蘭和謝文,上了東側的山坡。
她努力回憶著原主的記憶,彎腰仔細在地面上搜尋。
起初入眼的盡是野草,還是野草,并沒有任何像是野菜的綠葉。
遠處忽然有位嬸子驚喜地低呼一聲:“呀!灰灰菜!”
這一聲如同號令,呼啦啦一下子,周圍的人全圍了過去。沒一會兒,那片灰灰菜就被薅得干干凈凈。
這附近沒有村落,山坡上的野菜無人采摘,只要能辨認,必有收獲。
謝秋芝他們三人總是慢人一步,每回發現野菜,等他們趕到時,地上往往只剩下些被踩踏的痕跡和零星的草根。
謝秋芝有些氣餒,直起腰捶了捶后背:“算了,跟她們搶不過。咱們往邊上人少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沒有她們看不上的漏網之魚。”
謝文聳聳肩,無所謂道:“行吧,反正咱家現在也不全指望著這點野菜頂飽。能找到點是點,找不到就當溜達了。”
李月蘭也點頭同意:“嗯,人少的地方清靜,說不定真有驚喜。”
三人避開主流人群,拐進一處背著陽光的陰坡。
空氣瞬間涼爽下來,這里的植被更為茂密,沒有被人踩踏的痕跡。
忽然,李月停下腳步,抽了抽鼻子,臉上先是疑惑,隨即綻放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咦?這味道……好熟悉……”
她循著氣味,小心地撥開一叢茂密的雜草,眼前赫然出現一小片生長得極為旺盛的綠色植物,莖稈呈獨特的四棱形,葉片皺巴巴的,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
“呀!是野生薄荷!”
李月蘭驚喜地叫出聲,她掐下一片嫩葉,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那清涼提神的香氣瞬間驅散了不少疲憊。
“真是薄荷!野薄荷!”
謝文湊過來,彎腰看了看,又用手扇著風聞了聞,表情頗不以為然:
“哦,就這個味兒啊,挺沖鼻子的。這玩意兒又不能當菜吃飽肚子,挖它干嘛?你看別人都不要的。”
在他想來,不能頂餓的東西,自然不入其他村民的眼,也沒啥大用處。
“你懂什么!”李月蘭嗔怪地看了兒子一眼,眼神發亮,如數家珍地說道:
“這可是好東西!等到了京畿道,咱們安定下來,剪兩枝插地里,不出多久就能長成一大片!到時候涼拌、泡茶、驅蚊蟲,樣樣都行!做菜燉肉時放一點,還能提味去腥呢!”這些都是她作為美食博主的小常識,說起來頭頭是道,信手拈來。
謝秋芝也蹲下來,笑著補充道:“媽說的對。這薄荷用處可大了,而且特別好種活。你看這里沒人采,估計就是大家覺得它味道怪,還不頂餓。”
她指了指周圍,這一片薄荷確實無人問津,長勢野蠻。
李月蘭她從那個寶貝老虎斜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小心翼翼地貼著根挖,盡量多帶些土坨。
她把連著泥土、根須完整的薄荷遞給謝秋芝:“芝芝,你先收好。晚上放進空間里,試試看能不能先用陽臺的花盆種上。這樣等咱們到了京畿道,就能直接移植到地里,馬上就有新鮮薄荷吃了!”
謝秋芝雙手接過,仔細看了看根系,點頭:“根須挺完整的,看樣子移栽成活率很高,起碼九成以上。”
謝文看著她們那認真勁兒,忍不住笑道:
“媽,您現在都學會‘可持續發展’了呀?不錯不錯,值得表揚。不過有的野菜味道也太苦了,你們可千萬別挖到苦的往回種。”
李月蘭一邊繼續尋找健壯的植株,一邊笑道:
“憶苦思甜嘛,現代人有錢了也愛吃野菜,咱們這叫提前進行‘情懷消費’。別說,你爸以前就好這口,出去吃飯經常點那個野菜肉丸湯。”
謝文對野菜實在無感,聳聳肩不再發表意見,但還是蹲下身子幫忙一起挖。
謝秋芝和李月蘭一邊挖,一邊興致勃勃地規劃起來。
“媽,要是有苦菜、薺菜、紫蘇的整株就好了,到時候都移植到咱們以后的小菜園里去。”
李月蘭被女兒勾畫的美好藍圖逗得直樂:“那你干脆再寫塊匾,就叫‘謝氏野菜大觀園’!”
……
山坡上,人群依舊忙碌。
“鐺——鐺——鐺——”里正集合的鑼聲響了起來。
大家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幾乎每個人都抱了一些野菜回來,許多人舍不得把老根去掉,畢竟根莖也是能吃的。
謝秋芝心頭一動,跑到一位相熟的嬸子跟前,看著她手里幾棵根系粗壯的掃帚苗,商量道:
“嬸子,您這掃帚苗根粗,能不能讓給我兩棵?我拿薄荷跟您換!薄荷嚼在嘴里提神醒腦,趕路困了嚼一嚼特別管用。”
那嬸子很是爽快,直接把那幾棵根須完整的塞給她:“拿去吧妮兒!反正我們也只掐嫩梢吃,這老根太苦了,本來也是要扔的。”
就這樣,謝秋芝一路“討”,一路用薄荷“換”,竟然湊齊了灰灰菜、藜蒿、鴨兒芹、掃帚苗、野莧等十多種野菜的整株。
她悄悄將這些帶著泥土希望的“寶貝”放在板車陰涼處,等到夜晚進入空間,再種到花盆里過度。
第四日薄暮時分,廣陵府那高大的青磚城墻終于遠遠地浮現在眼前。
陳進虎勒住馬,回身望著疲憊卻眼神明亮的謝家村眾人,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來,聲音洪亮地宣布:
“頭名!咱們是十八支隊伍里,第一個到達廣陵府的!”
身后,三洼地的村民也緊趕慢趕的跑來。
趙老七喘著粗氣兩手撐在膝蓋上:“謝里正……謝兄……謝忠……你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