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校軍場上的火堆一圈圈亮起。
負責隨隊的陳進虎已經帶著張黑子和周青去了客棧喝酒去了,謝里正找了塊稍平的夯土讓謝家村的人安頓下來。
旁邊,三洼地的趙老七也領著村里的人安頓下來,他這段時間和謝里正杠上了,謝家村去哪里,他們三洼地就去哪里,跟牛皮糖一樣粘人。
謝家五口把舊被子鋪在板車尾下,枕著各自的挎包,仰面躺成一排。
這里的星星近得嚇人,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顆。
李月蘭把胳膊墊在腦后,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我想有個屋頂,哪怕是茅草的。”
謝廣福側過身,拍了拍她的手背:“快了,再忍九百里,到京畿道安頓下來后,我給你搭三間正房、兩間廂房。”
謝文立刻插嘴:“爸,我要一間書房,跟咱現代家里那樣的大白墻、大書桌、整面書柜!”
“臭小子,你當我是魯班再世?”
“反正您是大建筑師,我信您。”
謝鋒戲弄他:“那你還得有個單間,到十八歲了,就可以娶媳婦了。”
謝文怪叫:“我才不要那么早當爹,我還沒發育好呢!倒是你,現在就十八了,可以娶媳婦回家了。”
謝鋒搖搖頭:“我也才剛十八而已,也還沒發育好,不著急。”
謝秋芝“噗嗤”笑出聲:“哥,你個子都一米八了,還沒發育好?”
謝鋒抬手作勢要敲她腦袋:“小孩子家家的別亂問。”
秋芝扭頭沖謝廣福撒嬌:“爸,他們都有,那我也要一間單間,外加一間畫室!”
謝廣福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都給你們,一人一座宮殿。”
李月蘭佯怒:“巴掌大的地,看你們怎么折騰!別到時候只夠做兩間小房間。”
謝文攤手:“那簡單,我和哥睡屋頂,你們占兩間屋。”
一家人嘰嘰咕咕,越說越離譜,仿佛京畿道的地基已經打好,只等他們明天去釘門牌放鞭炮。
……
第二日清晨,校軍場上的炊煙還沒散盡,各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平昌州的物價低廉,附近的村子紛紛趁此機會采買物資,準備接下來的艱難路程。
謝鋒看著周圍漸漸散去的人群,眼神微動,他拉著謝里正、謝九爺和謝六爺,悄悄走到一處隱蔽角落。
“里正,六爺,九爺,我有個想法。”謝鋒壓低聲音:
“咱們現在前面還有七個村子壓著,明早跟著大部隊走,咱們還是落在他們后面,討不到什么好處。”
謝里正瞇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咱們今晚半夜就走,提前三個時辰上路,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謝里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六爺和九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好主意!”謝里正拍板,“可這事得保密,不能走漏風聲。”
謝鋒點頭:“現在就要去通知所有人,今晚飯點,咱們召集全村開會,一個都不能少。到了晚上咱們再提前出發的事,務必讓所有人做好保密工作,提前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啟程,等夜深人靜,咱們悄悄溜走。”
“板車動靜大,先安排板車去城西門空地等著,讓謝鐵匠帶人守著。”六爺補充道。
“就這么定了!”
謝鋒察覺到不遠處三洼地的里正正盯著他們看,立刻結束了話題回到了家人身邊。
校軍場上此起彼伏的聲音傳來。
“官爺允許咱們今兒休整,明日一早才啟程,父老鄉親們,都采買些糧食帶到路上吃!”
“我打聽了,平昌州的鹽巴十文一兩,粗布三十一尺,可是比那坑人的臨漳洲強多了”
謝廣福扣好腰包,豪氣的說道:“走,咱們也去逛早市!”
平昌州的早市擺在校軍場東側的街道上,攤子一拉就是半里長。物價低得嚇人:
糙米八十文一斤,比臨漳州便宜了一半多。
粗鹽三十文一大碗,鹽粒晶亮。
草鞋十文一雙,鞋底納得密實。
干姜片、花椒、陳皮論把抓,一把十文。
謝文蹲在舊書攤前,用五百文錢淘到一本《千字文》,樂得合不攏嘴。
《千字文》是從王羲之遺書中選取一千個互不重復的單字編成的一篇四言韻文,全文共250句,每句4字,對偶押韻,內容涵蓋天文、地理、歷史、修身、農藝、飲食、居住、園林、祭祀等諸多方面。
里面的字就沒有一個是重復的,十分方便初學者識字背誦,雖然空間的打印機能打印出完整的千字文,但是謝文不知道怎么解釋那些紙張的來歷,加上每日趕路,實在是沒精力教謝吉利認字,所以一直就耽誤了。
有了這本舊書,謝文已經能想象到謝吉利驚喜的表情了。
謝鋒則把目標鎖定在“硬貨”:鐵釘、麻繩、桐油、火鐮,統統打包。
李月蘭挑了針線、粗布、一罐豬油,又狠狠心買了半斤紅糖,紅糖塊掰碎了含在嘴里,甜滋滋的,芝丫頭一定喜歡。
此時,最不開心的人,要數趙老七了。
早上他遠遠瞧見謝鋒、謝里正、謝六爺、謝九爺四個人腦袋碰腦袋,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像四條密謀的黑蛇。
趙老七心里“咯噔”一下,癢得跟貓撓似的,踮著腳尖就往前蹭。
剛蹭到十步遠,謝鋒猛地抬頭,目光刀子一樣劃過來。
趙老七嚇一跳,等他們散了,這才舔著臉,趕緊換上一副彌勒佛笑臉,搓著手去找謝里正。
“哎喲,謝兄,你們剛才商量啥軍國大事呢?也讓咱老七開開耳。”
謝里正咳了一聲,把煙袋鍋往鞋底磕了磕:“沒啥,就合計明兒多買兩升鹽。”
趙老七笑得見牙不見眼:“買鹽用得著躲這兒?當我三歲娃呢。”
謝里正被趙老七一把拽住胳膊,老頭掙了兩下沒掙開,急得胡子亂顫:“老七你別拉拉扯扯,真沒啥!”
“沒啥你躲啥?”趙老七把身子往謝里正身上靠,跟牛皮糖似的,“老哥哥,咱倆逃荒一路,褲襠都穿一條了,還瞞我?”
謝里正被他箍得動彈不得,只得壓低嗓子:“哎呀,就是怕人多嘴雜……”
趙老七見狀,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抱住謝里正大腿:“你不說,我今兒就長這兒了!”
謝里正哭笑不得,彎腰去掰趙老七的手:“趙老七你撒潑打滾也沒用,真不能說。”
趙老七見硬的不行,立馬換軟的,從懷里摸出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麥芽糖,往謝里正手里塞:“老哥,嘗嘗,定遠府的,甜得很。”
謝里正怕自己心動轉身就走,趙老七像條尾巴似的黏上他。
謝忠去井臺打水,他蹲在井邊數桶繩,謝忠去解手,他守在茅坑外守著,謝忠回板車拿旱煙,他干脆把鋪蓋卷往謝忠腳邊一扔:“你不說,我今天就跟定你了!”
謝里正被他纏得沒法,只能背過身不看他。
趙老七用氣音試探性地問:“老哥,真不能說?”
謝里正不理他。
謝里正越是不說話,趙老七心里就越忐忑,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撓得慌。
一整天別人都去搶購糙米、粗鹽,他哪兒也不去,就盯著謝忠,謝忠咳嗽一聲,他立刻跟一步,謝忠撓撓頭,他立馬湊過去:“想啥呢?是不是要半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