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松墨齋的掌柜聽到外面的騷動,皺著眉頭走了出來。
只看到街上驚惶未定的人群,他似乎習以為常,隨口對店里的小伙計抱怨道:
“準又是大皇子那幫勛貴子弟當街縱馬!真是……成何體統!”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準備轉身回店。
就在他目光掃過門口時,忽然瞥見了掉落在石頭縫里的那本樣式奇特的“書”,好奇之下,他彎腰撿了起來。
入手的感覺就很不一樣,滑膩的深棕色皮革封面手感極佳,裝訂方式也從未見過。
他疑惑地翻開一看,只一眼,就如遭雷擊般愣在了當場!
只見里面的紙張厚實光滑,書頁之上,是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炭筆繪制的圖畫。
那線條精準流暢,明暗對比強烈,人物肖像栩栩如生,眼神仿佛能透出紙背,景物描繪層次分明,極具空間感,仿佛能將人吸入畫中世界!
每一幅畫都不僅僅是一幅畫,更像是一個被定格的故事瞬間,充滿了動態和情感。
畫中人物的衣紋褶皺、草木的紋理、工具的細節,無不刻畫得細致入微,逼真得令人窒息!
這……這是何種畫技?如此寫實,如此富有沖擊力!這功力,沒有幾十年浸淫畫道的錘煉絕無可能!而且這種作畫工具、這種表現形式……他在松墨齋做了二十年掌柜,經手過無數名家字畫、古籍珍本,卻也是頭一次見到!
掌柜的雙手微微顫抖,猛地抬頭四處尋找,方才那幾位看起來氣度不凡的客人早已不見蹤影。
他緊緊攥著這本神奇的畫冊,心臟怦怦直跳,意識到自己可能偶然撿到了一位絕世畫道天才遺失的珍寶!他立刻小心地將速寫本抱在懷里,像是抱著稀世瑰寶,匆匆返回店內,這事必須稟告東家才行。
謝鋒帶著那本至關重要的藍皮冊子,并未走向鎮北侯府那戒備森嚴、眼線眾多的正門。
他繞到府邸側面的僻靜巷道,觀察片刻后,身形如貍貓般輕巧地一躍,便悄無聲息地攀上了高墻,伏在了層疊的屋瓦之上。
侯府庭院深深,屋舍連綿,謝鋒屏息凝神,在屋頂上快速而謹慎地移動,銳利的目光掃過下方一個個院落,試圖分辨出哪里可能是沈硯的書房或是臥室。
他知道這樣很冒險,但只有將賬冊直接交到與沈硯最相關的人手中,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并最大限度地隱藏自家人的蹤跡。
正當他掠過一處頗為雅致靜謐的院落時,眼角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剛從一間屋子里出來。
那人身形挺拔,步履沉穩,腰間佩刀,正是沈硯的貼身親衛——展風!
謝鋒心中一動,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交給展風,等相當于直接交到了沈硯手上!
時機稍縱即逝,沒時間多想,謝鋒當機立斷,從包里掏出那本藍皮冊子,看準展風前行的方向,運起巧勁,手腕猛地一抖!
“嗖——!”
藍皮冊子如同一道藍色的暗器,打著旋破空而下,精準地射向展風的后心!
展風身為玄策衛指揮使的貼身親衛,警覺性和身手皆是頂尖,幾乎在破空聲響起的同時,他已然察覺,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
只見他一個利落至極的側身回轉,右手如閃電般探出,不是格擋,而是精準地一抓一扣!
那本旋轉飛來的冊子穩穩地被他抓在了手中,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毫無拖沓。
展風眉頭緊蹙,犀利的目光瞬間掃向冊子飛來的方向,是那處高高的屋頂。
然而,屋脊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幾只麻雀被驚起,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謝鋒在一擊得手之后,早已如鬼魅般遠遁,消失在了連綿的屋瓦之后,仿佛從未出現過。
展風心下駭然,好快的身手!
好高明的隱匿功夫!來人絕非尋常之輩,他壓下心中的驚疑,低頭看向手中的藍皮冊子。
這是一本藍色封皮、毫無標識的冊子,下意識地翻開一看,只掃了幾眼,臉色驟然劇變!
這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的,正是他們玄策衛近期秘密調查廣陵府貪腐案時,苦苦追尋卻始終下落不明的核心證據,那本記錄了詳細貪墨往來、人員代號名單的賬冊!
它怎么會突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剛才那人是誰?無數疑問瞬間涌入展風腦海。
深知這本冊子關系重大,不容有失,也來不及細想其中的蹊蹺。
他立刻將藍皮冊子緊緊合上,迅速塞入懷中貼身藏好,壓下所有情緒,轉身便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沈硯如今居住的荷園疾步而去。
他無比慶幸,今日被老太君召回來打聽沈硯的動態,這才有了這番收獲。
他必須立刻將此事稟大人!這本攪動風云的賬冊,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現天日了!
謝鋒與家人在茶樓順利會合后,不敢再多做停留,此刻日頭已經西沉,天色逐漸暗淡下來,他們必須盡快趕回桃源村。
看著兩匹馱滿了鹽、糧食、農具以及那袋沉重照身帖的馬,再看看一家五口人,謝秋芝忍不住提出了現實的擔憂:
“爹,咱們這次進城,東西買得也太多了,還突然多了兩匹馬……回去村里人問起來,可怎么解釋啊?這可不是小數目。”
謝廣福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種近乎“擺爛”的疲憊和無奈。
他揉了揉眉心,說道:“管不得那么許多了!這些東西也是咱們急需的,也沒法藏啊,以后謝鐵匠要煉鐵做農具,咱必須要帶些農具回去遮掩,還有這些,那些,總是要過明路的,今天就是最好的時機。誰要是問起來,就統一口徑,就說你哥在半路上仗義出手,救了一位被山匪襲擊的官爺,官爺感激,硬塞給了咱們一筆豐厚的謝銀!咱們就用這謝銀買了這些東西和馬匹。”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至于他們信不信……我也懶得再編更圓的謊了!反正鋒哥兒的身手擺在這里,路上救個把官爺合情合理!這銀子的來路,就這么回了!愛信不信!”
一直沉默的謝鋒此刻也點了點頭,聲音沉穩地支持父親:“嗯,爹說得對。咱們就這么說。”
以他的身手和經歷,在路上救下一個遇險的官員并且獲得酬謝,這個理由雖然聽起來有點戲劇性,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反而比解釋銀簪當賣要簡單直接得多,也更能避免深究。
見家里最靠譜的兩個人都是這個態度,李月蘭、謝秋芝和謝文也只好點頭同意。
確實,與其絞盡腦汁去編造一個更容易漏洞百出的故事,不如就用這個稍微夸張但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搪塞過去,畢竟,上回在謝家村那次挖旱精的故事,讓他們解釋得心力交瘁,記憶猶新。
撒謊的說辭定好了,就沒什么可擔心了。
謝廣福和謝鋒各自牽著一匹馬,馬背上馱著重物,李月蘭、謝秋芝和謝文則跟在兩旁照應。
五人兩馬,踏著暮色,匆匆離開了京城永定門,再次走上回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