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山的除夕雪下得軟乎乎的,像撒了一地柳絮。木屋院中的老槐樹裹著雪,枝椏上掛著的冰棱亮晶晶的,風(fēng)一吹就“叮咚”響,活像串天然的鈴鐺。魏離一大早就在門口貼春聯(lián),紅紙是托山下貨郎買的,墨汁還是去年磨的,有點發(fā)干,他蘸了好幾次水,才把“平安二字值千金”的“金”字寫得像樣。
“師兄!你慢著點!別把漿糊抹我臉上!”鐵礪舉著掃把,正掃堂屋的灰塵,被方憲濺過來的漿糊濺了一臉,白花花的漿糊粘在胡茬上,活像長了圈白胡子。方憲手里拿著刷子,憋笑道:“誰讓你掃地跟打仗似的,灰塵都揚到春聯(lián)上了——你看,‘福’字都成灰福了。”
蘇震在里屋收拾衣物,竹筐里翻出幾件舊衫,突然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那個從猴群里撿來的青布包!原來上次隨手塞筐底,后來被衣服蓋住,竟忘了這茬。他笑著把包裹拎出來,還沒打開,就從縫里掉出顆干硬的野山楂——正是當(dāng)初猴子扔他的那顆,早被壓成了山楂干。
“找到啦!”蘇震舉著包裹跑出屋,鐵礪湊過來一看,樂了:“喲!這猴劫包裹還在呢?我還以為你早丟了。”蘇震臉一正:“我每次下山都問鄉(xiāng)鄰,有沒有找青布包的,都沒人應(yīng)。”魏離接過包裹,打開來仔細(xì)看——符箓上的云篆還隱隱泛著淡金光,羅盤的銅殼被雪光映得發(fā)亮,只是指針歪得更厲害了。
“這符箓是上清派的手法,畫符人道行不淺。”魏離又掂了掂羅盤,對李銘坤道,“師弟你看,這羅盤木胎是黃花梨,可惜雕工太糙,像學(xué)徒練手的。”李銘坤湊過來,和上次不同,他這次看羅盤的眼神卻有點發(fā)直,手指輕輕碰了碰羅盤邊緣,嘴上卻道:“是可惜了,不過非己之物,還是讓小蘇繼續(xù)收著,留待失主吧。”鐵礪在一旁插嘴:“我看這羅盤頂多當(dāng)個鎮(zhèn)紙,用它看風(fēng)水,保準(zhǔn)把墳埋到雪窟窿里!”方憲白了他一眼:“就你懂,上次你把艾草當(dāng)青蒿煮,還說能治瘧疾呢。”
午膳擺上桌時,雪停了。臘肉蒸得油亮,燉了鍋山雞湯,飄著幾根黨參,香氣把院外的麻雀都引來了,圍著窗臺嘰嘰喳喳叫。方憲給李銘坤斟酒時,瞥見師叔的手有點抖,酒杯里的酒晃出了幾滴,眼神也總往蘇震房間瞟——平時李銘坤喝酒穩(wěn)得很,今兒倒像個第一次喝酒的毛頭小子。
轉(zhuǎn)眼到了正月初九,玉皇圣誕的前一天。丹山的雪又下了起來,山頂?shù)挠窕蚀蟮铒h著香火味。一大早,三人練完功,卻見李銘坤扶著門框踉蹌出來,臉色發(fā)白,咳嗽著說:“昨晚進(jìn)城訪友,喝多了受了風(fēng)寒,得歇會兒。”魏離剛要把脈,李銘坤趕緊擺手:“不用不用,小蘇幫我熬點風(fēng)寒藥,發(fā)發(fā)汗就好。你們先上山,我隨后就到。”
蘇震在藥柜里翻藥材——黃芪、防風(fēng)、荊芥,都是平時采的,曬得干巴巴的。他把藥材放進(jìn)砂罐,倒了水浸泡,想著等一刻鐘再煮。剛轉(zhuǎn)身要回屋看李銘坤,就聽見屋里傳來“嘩啦”一聲——像是包裹掉地上了。
蘇震推開門,愣了——李銘坤正蹲在地上撿羅盤,動作麻利得很,哪里有半點病容?他身上的青衣也收拾得整整齊齊,旁邊放著個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裝了衣物。
“小蘇,你過來。”李銘坤站起身,把羅盤放在床上,手指摩挲著銅殼,“我在貴州認(rèn)識個憋寶人,他說過,有寶氣的物件會泛光——你看這羅盤,初看平平無奇,此刻里面卻隱隱有龍形氣脈,肯定藏了寶貝。我想帶它去尋個朋友看看,你跟我一起走,說不定他能幫你找回家的路。”
蘇震驚了:“師叔,你裝病?還有,這羅盤是別人的,師父說要等失主……”“等什么失主!”李銘坤急了,“你師父現(xiàn)在只想隱居,哪還有反燕的心思?你兩個師兄武功是不錯,可連江湖二流高手都未必打得過,怎么幫你?我那朋友道法高深,說不定能幫你穿越回去!”
蘇震低頭看著羅盤,想起八年來魏離的好——魏離幫他縫過磨破的褲子,教他認(rèn)草藥時怕他記混,還畫了圖;鐵礪雖然嘴笨,卻總把最好的臘肉夾給他;方憲幫他補過被猴子撕壞的書……他鼻子一酸:“師叔,我得跟師父說一聲,不然我不走。”
“跟他說就走不了了!”李銘坤剛要再說,門外突然傳來魏離的聲音:“師弟這病,好得倒快啊。”
眾人轉(zhuǎn)頭,只見魏離站在門口,方憲和鐵礪跟在后面。魏離走進(jìn)屋,拍了拍蘇震的肩:“八年了,我早把你當(dāng)親徒弟。你想找回家的路,就跟你師叔去——我每月都去龍穴查,也沒找出穿越的法子,出去走走或許有機會。”
蘇震眼淚“唰”地下來了:“師父,我不走了,我陪您……”“傻孩子。”魏離笑著擦了擦他的眼淚,“出去漲漲見識,要是想我們了,就回來。這丹山,永遠(yuǎn)是你的家。”
鐵礪急了:“哭什么!要走也得吃了我做的踐行飯!”他轉(zhuǎn)身往廚房跑,差點撞翻門檻,“我去炒臘肉!這次肯定不糊!”方憲從懷里掏出塊玉佩,遞給蘇震:“這是我爹留下的,能避點邪氣,你帶著。”
蘇震把包裹里的三張符箓拿出來,分給方憲和鐵礪:“師父說這符能消災(zāi),師兄們帶著。”魏離接過符箓,又遞回一張給蘇震:“你們?nèi)值芤蝗艘粡垼钕搿N易约簳嫞挥谩!?/p>
廚房里傳來“滋啦”一聲——鐵礪炒臘肉又糊了。方憲嘆了口氣,進(jìn)去幫忙,不一會兒就端出盤金燦燦的臘肉,還擺了碟涼拌野菜,燉了鍋熱湯。魏離從里屋拿出柄長劍,劍鞘是深棕色的,上面刻著“照膽”兩個字。
“這劍陪了我四十年,誅過奸邪,也救過人。”魏離把劍遞給蘇震,“秦王有鏡能照膽,這劍也一樣,幫你辨是非,防小人。”蘇震長跪在地,不肯接,鐵礪急得直跺腳:“再跪菜都涼了!師父的心意,你收下啊!”
雪又下了起來,四人往山下走。方憲對蘇震道:“師父贈你照膽劍,是讓你明辨善惡,別學(xué)那些江湖人亂殺無辜。”鐵礪插嘴:“也是讓你記得我們兄弟!以后要是有人欺負(fù)你,報我們名字!”蘇震點頭,眼淚又要下來。
到了山下,四人作別。鐵礪揮著手喊:“記得給我們帶江湖上的糖人!”方憲瞪了他一眼,對蘇震道:“萬事小心,常寄信回來。”魏離站在雪地里,揮了揮手,沒說話,只是眼里的光,像雪地里的星星。
蘇震跟著李銘坤往前走,回頭看時,還能看見三個身影站在雪地里,像三棵挺拔的樹。他摸了摸懷里的符箓和玉佩,又看了看手中的照膽劍,心里想著:師父,師兄,我一定會回來的。而李銘坤走在前面,手里緊緊攥著那個青布包,羅盤在包里輕輕發(fā)燙,像是藏著什么秘密,正等著被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