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陰像丹山春夜的細雨,悄無聲息地潤透了時光,連山間的老槐樹都多了幾圈年輪。當年攥著粗布衣褲、連坑都跳不出去的蘇震,如今已長到肩寬腰窄,青布長衫穿在身上,風一吹就勾勒出挺拔身姿,只是笑起來時左邊嘴角的梨渦還在,透著點未脫的少年氣,像顆剛熟的甜杏,又甜又脆。鐵礪還是那副火急火燎的性子,練拳時總愛把拳頭攥得咯咯響,跟捏著把碎骨頭似的;方憲倒愈發沉穩,連遞茶都要先察言觀色,看師父和師兄弟的臉色,活脫脫一副“小先生”模樣,連走路都比以前慢了半拍,生怕踩疼了地上的草。
這日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沒散,像層薄紗裹著丹山。三人練完吐納,踩著露水往山頂大殿走,鞋底沾著的露水把褲腳都打濕了,涼絲絲的。途經雷劈石時,頭頂突然炸起一片“吱吱喳喳”的喧鬧,吵得人耳朵疼。抬頭一看——七八只野猴吊在松樹枝上,正搶一個青布包搶得不可開交,有只瘦猴還叼著包角蕩秋千,布料被扯得“嘩啦”響,像要被撕成碎片。
“吵死了!這群潑猴,大清早的不讓人清凈!”鐵礪皺著眉彎腰,在地上抓了把土塊,運起內力就往猴群擲去。誰料他手勁沒控制好,土塊沒砸中猴子,倒“咚”地砸在樹干上,震得松樹葉子“簌簌”往下掉,驚得猴群更瘋了——領頭的老猴“嗷”地叫了一聲,像是在發號施令,竟抓起個野山楂就往鐵礪頭上扔,山楂擦著他耳朵飛過,砸在石頭上濺出汁兒,黏糊糊的,差點弄濕他的頭發。
“嘿!你這潑猴還敢還手!真當我好欺負是吧!”鐵礪氣得擼袖子就要往上沖,眼睛瞪得溜圓,跟要吃人似的。方憲趕緊拉住他,力氣不大,卻把鐵礪拽得停住了腳步:“別跟猴子置氣,不值得。你看,布包掛在最高的樹枝上了,先把布包拿下來再說。”蘇震早就躍躍欲試,他深吸一口氣,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身形像片被風托起的竹葉,輕盈得很,“噌”地躍起丈余高。空中他微微擰腰,動作流暢得像只飛鳥,右腳在松樹枝上輕輕一借力,又拔高丈余,猿臂一伸就攥住了布包,手指還不小心勾到了幾根松針。
可還沒等他落地,猴群就急了——幾只小猴抓起野果、松針往他身上扔,跟下雨似的。有顆酸溜溜的野李子正好砸在蘇震嘴里,他“嘶”地吸了口涼氣,酸得直皺眉,落地時腳步微晃,差點摔個趔趄,還好他反應快,伸手扶了下旁邊的石頭,才穩住身形。
“哈哈哈!蘇震,你也有今天!被猴子報復了吧!我看你以后還敢不敢在猴子面前耍威風!”鐵礪笑得直拍大腿,眼淚都快笑出來了,連腰都直不起來。方憲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從懷里掏出塊帕子,遞過讓蘇震擦頭上的果漬,還小聲叮囑:“慢點擦,別把頭發弄亂了。”蘇震打開布包一看,里面是個銅殼風水羅盤——指針歪得像被掰過,跟條沒骨頭的蟲子似的,邊緣還沾著幾根猴毛,不知道是哪只猴子掉的;還有三道黃符——邊角被啃得坑坑洼洼,像是猴群當零食咬過,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哪個倒霉風水先生上山看風水,被猴群搶了包,遭了“猴劫”。
“先帶著吧,說不定人家會來尋。丟了羅盤,他看風水都沒工具了,多不方便。”蘇震把布包揣進懷里,剛走兩步就覺得后頸癢——原來剛才被松針扎了,他伸手一摸,摸出根帶著松脂的針葉,黏在手指上甩都甩不掉。鐵礪見了,又笑了半天,還故意學猴子叫,惹得蘇震追著他打,方憲在后面跟著,笑著勸他們“別鬧了,快到大殿了”。
到了山頂大殿,三人掃完殿、添完香油,又幫著煮了鍋稀粥當午膳。粥煮得稠稠的,冒著熱氣,可碗里只有咸菜,連點油星子都沒有。鐵礪扒拉著粥碗,臉拉得老長,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就帶塊臘肉來,光喝稀粥配咸菜,根本填不飽肚子,下午練拳都沒力氣。”方憲白了他一眼,語氣帶著點嚴肅:“師父說過午膳要清淡,對身體好。你少惦記肉,跟個饞貓似的。”蘇震沒說話,默默喝著粥,心里卻也想著魏離做的臘肉,肥而不膩,咬一口滿嘴油香,想得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三人早早下山,剛拐進祖師殿的岔路,就見魏離正和個青衣人坐在石凳上說話。石桌上擺著一壺熱茶,兩個白瓷杯冒著熱氣,茶香飄得老遠,聞著很提神。青衣人手里搖著把竹骨折扇,扇面上畫著幾竿墨竹,筆法蒼勁,風一吹,扇穗子晃得悠悠的,跟蕩秋千似的。
“快過來參見你李師叔!”魏離朝他們招手,語氣里滿是笑意,眼神里還有點自豪,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好友。三人趕緊躬身行禮,腦袋埋得低低的,心里卻很好奇——這就是師父常說的“武功高強、策劃刺燕”的李銘坤?聽師父說,李師叔能一個打十個,還能在刀尖上走路,厲害得很。
蘇震偷偷抬眼打量:這人年約五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青衣洗得發白卻漿得平整,沒有一點褶皺;鼻梁高挺,眉眼清俊,眼神溫和,下巴上留著三縷細須,修剪得整整齊齊;說話時聲音溫和,跟春風拂過似的,倒像個在鎮上教蒙童的先生,半點沒有“江湖豪俠”的兇氣,連腰間都沒掛劍,只別了塊玉佩,看著文質彬彬的。鐵礪悄悄跟方憲咬耳朵,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被蘇震聽見了:“我還以為師叔是背大刀、絡腮胡的模樣,跟戲臺上的好漢似的,結果比賬房先生還斯文,連扇子都帶了,跟個酸秀才似的。”方憲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趕緊捂住嘴,卻被魏離瞪了一眼,嚇得他趕緊把臉埋得更深,連大氣都不敢喘。
李銘坤倒不介意,笑著把折扇收起來,放在石桌上,語氣親切:“師侄們不用拘謹,都起來吧。我從貴州回青城,順道來看看師兄,沒想到師兄在這兒過得這么自在。”魏離心情大好,拍著石桌吩咐:“震兒,你去山下打壺好酒,要最烈的那種;礪兒,你去廚房切塊臘肉,記得挑肥點的;憲兒,你去后院摘把青菜,要新鮮的。今晚我跟你師叔好好喝兩杯,聊聊天。”三人趕緊應下,分頭行動,心里都很期待晚上的臘肉,鐵礪還特意多切了一塊,藏在懷里,想著等會兒偷偷吃。
傍晚時分,木屋院里的石桌上擺開了酒菜:臘肉蒸得油光锃亮,切片時還冒著熱氣,油珠順著肉片往下滴,聞著就讓人流口水;清炒青菜翠綠爽口,撒了點鹽粒和蒜末,鮮得很;還有一碟炒花生米,是魏離特意用柴火炒的,噴香撲鼻,顆顆飽滿;酒壺里的白酒倒出來,冒著熱氣,酒香四溢。魏離和李銘坤坐主位,酒杯剛滿,鐵礪就端著碗湊了過來,眼神里滿是崇拜:“師叔!我敬您!您當年單槍匹馬闖黑風寨,是不是一掌就把寨主的大刀劈成兩段了?還有,您是不是一個人打跑了一百多個山賊?”
李銘坤笑著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搖了搖頭:“哪有那么玄乎。那寨主的刀是鐵皮糊的,看著嚇人,其實一劈就裂了,連砍柴刀都不如;我也沒打跑一百多個山賊,也就二三十個,還都是些沒練過武功的小嘍啰,不堪一擊。”鐵礪眼睛更亮了,又給李銘坤滿上酒,自己也端起碗,一口干了,喝得臉紅脖子粗,舌頭都有點打結:“我、我現在武功也成了!能一拳打死一只野豬!等我練好,就去北京——取那朱棣狗賊的狗頭,為我爹報仇!為方師弟的爹娘報仇!”
魏離臉一沉,剛要開口訓斥他“不知天高地厚”,李銘坤卻擺了擺手,攔住了魏離,笑著問鐵礪,語氣里帶著點考驗:“哦?賢侄有這般本事?可知道朱棣身邊有個姚廣孝?那老和尚會奇門遁甲,能呼風喚雨,厲害得很;還有他徒弟鄭和,一手‘江海潮生掌’,在船上站三天三夜都不落地,穩得像扎根在船上似的,你打得過他們嗎?”
“我、我才不怕!他們再厲害,也沒我師父厲害!我跟著師父好好學,肯定能打過他們!”鐵礪梗著脖子,酒勁上來了,更不服氣,還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肌肉,“師叔你就是怕了!有本事跟我比一場!我讓你三招,要是我輸了,我就罰自己三天不吃飯!”他說著就要往院中央沖,結果動作太急,差點把桌上的花生米碟碰翻,蘇震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碟子,才沒讓花生米撒一地,不然魏離肯定要罰他們掃院子。
“逆徒!酒后胡言!還不趕緊給我坐下!”魏離氣得拍桌子,酒杯都晃了晃,酒灑出來一點,滴在石桌上。李銘坤卻站起身,活動了下手腕,關節發出“咔咔”的輕響,笑著說:“師兄別急,我也想看看賢侄的功夫,點到即止,權當切磋,正好讓我也指點指點他。”魏離瞪了鐵礪一眼,心里卻也想讓這毛躁徒弟吃點教訓,知道人外有人,便默許了,只是小聲叮囑李銘坤“下手輕點,別傷了他”。
兩人走到院中央,鐵礪被晚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些——他也知道李師叔武功高強,自己可能打不過,可轉念一想,平時只跟師父、師弟對練,難得跟“江湖前輩”交手,正好試試自己的斤兩,就算輸了,也能學到東西。他躬身行了個禮,態度恭敬了些:“師叔,小侄無狀,剛才說了大話,還請師叔手下留情,別把我打疼了。”
李銘坤背負雙手,雙腳不丁不八站著,像棵扎根多年的老松,穩得很,語氣溫和:“賢侄不用客氣,先出招吧,我讓你三招。”鐵礪也不客氣,雙手合十,上身微微前傾,使出青城派晚輩對長輩的起手式“紫氣東來”——這招源自《列仙傳》里“尹喜見紫氣迎老子”的典故,既是行禮,掌勢里還藏著“請教”的意味,袖口帶起的風把院角的蒲公英吹得飛了起來,像一個個小傘兵。
“不必多禮。”李銘坤頷首,指尖輕輕拂過衣擺,動作優雅得很。鐵礪應聲“有僭了”,雙掌猛地分開,右掌帶著風聲斜劈向李銘坤面門,掌風掃過地面,卷起細小的塵土,迷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左掌卻后發先至,直拍對方胸口——這是青城派的“執經問道”,看似剛猛,實則藏著變招,就等對手閃避時再攻下路,打他個措手不及。
李銘坤眼神一亮,贊了聲“好掌法,有模有樣”,腳下踏出七星步,身形像風似的側身避開——他步法極輕,腳尖點地時連草葉都沒壓彎,倒帶起幾片落葉,繞著鐵礪轉了個圈,像在跳舞似的。鐵礪早料到他會躲,當即屈肘成錘,旋身向前一撞,胳膊帶起的風把曬在院里的粗布衫吹得晃了晃,差點掉在地上。
李銘坤來不及細想,伸掌在鐵礪上臂輕輕一推——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卸去了鐵礪大半力氣,像四兩撥千斤似的。他借力往后躍出兩步,剛站穩,鐵礪的拳掌就跟暴雨似的砸了過來:“斷云殘雨”“暮煙蔽日”“翠斂愁眉”,青城派的掌法被他耍得有模有樣,拳掌相撞的“嘭嘭”聲在院里回蕩,連遠處的山鳥都被驚飛了幾只。
蘇震和方憲站在一旁,看得很認真。方憲小聲點評著,像個解說:“師兄掌法扎實,力氣也大,就是太急了,舊力發盡不能立即演變出新招,腰上全是破綻,師叔一抓一個準。要是遇到厲害的對手,早就被打倒了。”蘇震點頭,眼睛緊緊盯著李銘坤的腳,語氣里滿是佩服:“師叔的步法好怪,像在畫圈,每次都能剛好躲開師兄的拳,比方師兄的輕功還厲害,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腳是怎么動的。”
轉眼間兩人已過了二十多招。李銘坤漸漸發現,鐵礪的拳掌雖凌厲,卻少了點沉穩——比如這招“松濤穿云”,本該蓄力再發,打出最大的威力,他卻急著出掌,指尖剛碰到李銘坤的衣角就收了力,跟撓癢癢似的。李銘坤心里暗嘆:這孩子是塊好料,力氣大,肯吃苦,就是太狂傲,得好好挫挫他的銳氣,不然以后容易吃虧。
見鐵礪右拳又直沖過來,帶著風聲,李銘坤低喝一聲“師侄小心,我要還手了”,雙膝微沉,上身輕輕一轉,像片葉子似的避開拳頭,同時左手飛快勾住鐵礪的手腕——拇指精準按在他的合谷穴上,力道不大,卻讓鐵礪只覺得右臂一麻,力氣瞬間泄了大半,拳頭都握不緊了。李銘坤右手小臂往鐵礪腋下一頂,腕、肘、臂、肩同時發力,本想把他推倒,讓他知道厲害,誰料鐵礪下盤練得極穩,硬生生受了這一撞,只退了三步就站穩了,臉憋得通紅,像頭不服輸的小牛,眼睛里還滿是倔強。
“師兄,認輸吧!你打不過師叔的,別硬撐了!”方憲忍不住喊了一聲,怕鐵礪受傷。鐵礪卻像沒聽見,怒喝一聲:“我還沒倒下!師叔再來!這次我肯定能贏你!”左拳揮著就沖了上去,拳頭帶起的風把地上的花生米都吹得滾了幾圈,有的還滾到了魏離腳邊。蘇震無奈地扶額,小聲跟方憲說:“師兄這是喝糊涂了,跟師叔硬拼哪行?我看師叔的外家武功比師父也查不了多少,他怎么可能打得過。”
李銘坤無奈地笑了笑,覺得這孩子太執拗,卻也欣賞他的韌勁。他右手飛快掠出——使出“袖里乾坤”的絕技,手指在袖中舒展變幻,快得只剩殘影,“唰唰唰”幾下,就拂中了鐵礪臉上的攢竹、迎香、承漿三穴。鐵礪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李銘坤突然變成了三個,重影晃得他眼睛疼,腿一軟,“噗通”坐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卻還不忘嘴硬:“我、我只是腳滑了!不是打不過你!要是我沒喝酒,肯定能贏!”
蘇震和方憲笑得直不起腰,趕緊跑過去把他架起來。魏離端著酒杯笑道:“十年不見,師弟的‘流云指’越發精進了,我這徒弟還是太嫩,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銘坤走過來,伸手在鐵礪臉上輕輕一點,又在他合谷穴上揉了揉,動作很輕柔:“賢侄的根基不錯,就是性子太急,跟當年的我一樣,容易沖動。以后練拳要沉下心,別光顧著用蠻力,要講究技巧,以柔克剛才是王道。”
鐵礪這才緩過勁來,臉漲得通紅,像熟透的蘋果,抱拳躬身,態度誠懇:“師叔恕罪,小侄剛才太沖動了,還說了大話,您別往心里去。以后我一定聽您的話,沉下心練拳,不那么急了。”李銘坤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進屋端起碗中殘酒一飲而盡,眼角閃過一絲落寞,像是想起了往事,語氣也低沉了些:“我們四川有句俗話叫做出龍來才現爪,你不要剛練第一套全就逢人就是為了刺殺當今皇帝。唉,說起來,我去年在貴州,也犯了跟你一樣的錯,太沖動,結果吃了大虧。”
眾人圍坐在石桌旁,聽李銘坤講起往事。原來他父兄都在建文朝做官,官還不小,深得建文帝信任。朱棣篡位后,父兄死在了南京城的亂軍里,尸體都沒找著。他一路逃到貴州,九死一生,才投了思州宣慰使田琛門下。田琛是個直腸子的土司,沒什么心眼,見李銘坤懂兵法、會武功,把他當親兄弟,連練兵的事都交給了他,對他言聽計從。
“我本想勸他先穩住地盤,發展勢力,等朝局不穩時再動手,那樣勝算大些。”李銘坤苦笑道,喝了口酒,眼神里滿是懊悔,“可去年聽說朱棣親征塞外,京城空虛,田琛急了,非要帶兵打思南,想趁機擴大地盤,再聯合其他土司反朱棣。我攔不住他,只好跟著去——剛開始倒順利,把思南土司田宗鼎打得抱頭鼠竄,還殺了他弟弟,繳獲了不少糧草。誰知道那田宗鼎是個小人,跑到北京告狀,說我們謀反。朱棣派了鎮遠侯顧成來征剿,那老狐貍太狡猾,用計斷了我們的糧道,還收買了我們的副將,田琛一敗涂地,戰死沙場。我拼死才逃出來,連鞋都跑丟了一只,一路上靠吃野果、喝泉水才活下來。”
他說著,還抬起腳晃了晃——腳上的布鞋鞋面都磨破了,露出點棉絮,鞋底還沾著泥,看著很破舊:“這鞋還是后來在鎮上買的,店家說這是最后一雙,比我原來的小半碼,穿得我腳后跟都磨起了泡,疼了好幾天。”蘇震好奇地問,眼睛里滿是疑惑:“師叔,磨泡了為啥不換雙鞋?再買一雙合腳的不就行了?”李銘坤被逗笑了,摸了摸蘇震的頭:“逃亡路上哪有功夫挑鞋,能有雙鞋穿就不錯了,很多人逃亡連鞋都沒有,光著腳跑,腳都被石頭劃破了,鮮血直流。”
魏離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心疼:“師弟,你這幾年跑東跑西,也累了,不如在我這兒住些日子,養養精神,咱們師兄弟也好好聊聊。”李銘坤沉默了半晌,看著院里的老槐樹,又看了看三個朝氣蓬勃的師侄,終于點了點頭:“也好,正好跟師兄切磋切磋武功,也教教這幾個師侄,把我會的東西傳給他們,也算沒白來這一趟。”
接下來的日子,李銘坤就住在了祖師殿,跟魏離住一個屋。每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就會和魏離一起練拳——魏離的“輕風入松掌”舒展大方,每一招都透著沉穩,掌風掃過,能把院中的落葉吹得漫天飛舞;李銘坤的“流云指”靈動迅捷,手指動得飛快,像只靈活的小鳥,指影密密麻麻,讓人眼花繚亂。兩人掌風指影交織,把院中的老槐樹葉子都掃落了一地,每天都要掃一次,不然葉子能堆得沒過腳踝。
白天教三個晚輩武功時,趣事就更多了,笑得人肚子都疼:
鐵礪學“七星步”時太急,總想著快點學會,結果腳一滑,“撲通”一聲摔進了院角的菜窖。菜窖里全是泥土,還有些沒挖完的紅薯,他爬出來時滿身泥土,頭發上還沾著草屑,活像只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土豆,連魏離見了都忍不住笑,罰他把菜窖里的紅薯都挖出來,洗干凈。
方憲練“執經問道”時太用力,想把掌法練得更厲害,結果一掌拍碎了魏離腌咸菜的壇子。壇子碎了一地,咸菜撒了出來,滿院子都是酸臭味,熏得人直捂鼻子。魏離氣得吹胡子瞪眼,罰他洗了三天碗,還讓他把碎壇子片都撿起來,不許剩下一片,免得扎到人。
蘇震最好奇李銘坤的“奇門遁甲”,總追著問:“師叔,奇門遁甲能變出錢嗎?能變臘肉嗎?變點臘肉出來,我們晚上就能吃臘肉了。”每次都把李銘坤問得哭笑不得,只好耐心解釋:“奇門遁甲不是變戲法,不能變出錢和臘肉,它是一種兵法,能用來排兵布陣,打勝仗,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可蘇震還是不明白,總覺得奇門遁甲是變戲法,還纏著李銘坤“變一個看看”,惹得大家都笑。
這日午后,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蘇震想起那只被猴群搶來的羅盤,從房間內取出拿出來,撣了撣包裹上面的灰塵,給李銘坤看。李銘坤接過羅盤,翻來覆去看了看,指著被猴啃過的邊緣笑道:“這羅盤廢了,指針都歪了,轉都轉不動,要是拿它看風水,能把人埋到野豬窩里去,到時候野豬出來,還不得把人拱了。”蘇震也笑了,把羅盤放在石桌上再次包好:“那我們明天就去山下酒館,跟掌柜說一聲,如果有人問詢此物,叫他找來我們要回。”魏離倒是對包裹里的幾張殘符頗感興趣,說是什么兩儀護心符,可替人擋災,叫蘇震好好收著。
院外的夕陽把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幾根細長的柱子。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音,很動聽。鐵礪在院里練拳,拳頭砸在樹干上“嘭嘭”響,震得樹葉往下掉;方憲在整理草藥,把曬干的草藥分類放好,時不時提醒鐵礪“別把樹砸壞了,砸壞了我們就沒地方乘涼了”;蘇震坐在石凳上,聽李銘坤講江湖上的奇聞——有會飛檐走壁的小偷,有能治病救人的神醫,還有專打抱不平的俠客。這樣的日子,安穩得像丹山的清泉,平靜又美好。只是他們都知道,等春風再吹過丹山,草木發芽時,總有一場仗,要等著他們去打,為了親人,為了正義,也為了心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