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一刻,靖安王府朱門驟啟。
三皇子蕭景淵未遞名帖,只攜兩名內侍,策馬直逼儀門。
他仍著皇子蟒袍,卻未束冠,鬢邊幾縷散發垂落,顯出幾分刻意的落拓不羈。
門房剛要通報,他已抬手揮鞭:“本殿探望皇叔,誰敢阻攔?”
馬蹄踏碎門前殘雪,濺起泥星,像一聲聲挑釁的鼓點。
沈微婉得訊時,正在西院試香。
銅鼎內沉水香屑才起青煙,青鸞快步而入:“王妃,三皇子擅闖前廳。”
她放下鎏銀香箸,眸色微冷:“更衣。”
半刻工夫,她著絳紗繡翟衣,腰束墨玉帶,頭戴五翟朝冠,流蘇垂肩,步步生風。
正廳內,蕭景淵已大馬金刀坐于客位,手邊案幾擺著一只鎏金錦盒。
他抬眼,目光掠過沈微婉,笑意里帶刺:“多日不見,皇嬸風華更勝往昔。”
“皇嬸”二字,咬得極重,仿佛要將昔日婚約碾碎在齒間。
沈微婉端坐主位,指尖輕撫袖口雪浪紋,聲音平靜:“三皇子遠道而來,只為寒暄?”
蕭景淵打開錦盒,取出一卷畫軸,嘩啦展開——
畫中女子衣不蔽體,面容與沈微婉七分相似,落款題著“舊夢”二字。
“皇嬸可認得?”他笑得惡意,“市井皆傳,王妃昔日為嫁靖安王,不惜以丹青自薦。”
廳內服侍的婢仆倒吸涼氣。
沈微婉目光落在畫上,唇角微揚:“三皇子府的畫師,手藝愈發拙劣。連本妃眉間小痣都點歪了。”
她抬手,青鸞會意,捧上一只托盤,盤中放著數張紙箋——
皆是蕭景淵與柳清瑤昔日往來書信,字跡親密,日期正是沈家退婚前后。
“本妃倒想請教,這算不算自薦?”
蕭景淵笑意僵住,指節捏得泛白。
沈微婉起身,流蘇輕晃,音色轉冷:“三皇子若嫌府中畫師不濟,靖安王府倒有能人,可替殿下與柳姑娘繪一幅‘琴瑟和鳴’,以證清白。”
她話音未落,廳外傳來整齊靴聲——
黑鷹衛列陣而入,刀未出鞘,殺氣已凝。
玄七抱拳:“王妃,王府重地,擅闖者如何處置?”
沈微婉淡淡一眼:“三皇子乃天潢貴胄,不可無禮。請——送至儀門外,雪厚路滑,仔細攙扶。”
“攙扶”二字,咬得清晰。
黑鷹衛齊聲應諾,上前一步,氣勢如山。
蕭景淵臉色青白,猛地起身:“沈微婉,你莫要太過得意!”
“得意?”沈微婉輕笑,“本妃只是守禮。三皇子擅闖王府、污蔑王妃,按律——杖三十。”
她微抬下頜,“念在殿下金枝玉葉,杖責免了,罰抄《宗室戒律》百遍,明日辰時,送至宗人府備案。”
黑鷹衛逼近,蕭景淵后退,靴跟踢翻錦盒,畫軸滾落,被沈微婉腳尖踩住。
“畫留下,殿下可以走了。”
蕭景淵被“請”出儀門時,雪已覆滿石階。
他回頭,正見沈微婉立于高階之上,翟衣如火,目光冷冽。
那一瞬,他竟生出荒唐錯覺——
昔年梅下少女,已化作雪中利刃。
遠處,聽雪居二樓窗欞微啟,一道玄色身影隱在簾后。
蕭玦負手而立,指腹輕撫窗欞,眸底掠過滿意笑意。
當夜,王府書房。
蕭玦展開那幅被踩臟的畫,指尖輕彈,墨跡剝落,露出下方另一層宣紙——
竟是柳清瑤親筆所繪,畫中女子眉眼與蕭景淵七分相似,題著“愿與君老”。
沈微婉端茶而入,見狀挑眉:“王爺早知?”
“知其一,不知其二。”
蕭玦將畫投入火盆,火焰舔上紙角,映得他眸色幽暗,“柳家與太后,手伸得太長。”
沈微婉放下茶盞,聲音低卻堅定:“那就一根根折斷。”
三更鼓響,雪色映窗。
沈微婉立于廊下,看雪花覆滿方才蕭景淵站立之處。
青鸞悄聲:“王妃今日之威,闔府上下無不敬服。”
沈微婉抬手,接住一片雪,看它于掌心化水。
“威,只是開始。”
她輕聲道,“下一步,該讓三皇子知道——靖安王府,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雪夜,東廂燈未熄。
蕭玦展開一張密折,朱砂筆寫下:
“三皇子私調京衛,擅闖王府,留跡可查。”
落款處,他筆鋒一頓,添了句:
“王妃之威,可鎮宵小。”
墨跡未干,窗外北風卷雪,呼嘯而過——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暗處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