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沈府正門外燈籠被朔風吹得“獵獵”作響。
兩盞白紙燈搖搖欲墜,燈罩上“沈”字斑駁,像被誰用指甲劃破。
門前石獅的頸圈結了厚冰,積雪沒過腳踝,卻仍擋不住一群手持火把的壯漢。
他們身著便服,卻腰懸繡春刀,刀柄刻著“戶部巡鹽”四字——
柳家姻親,巡鹽御史杜鳴的手筆。
為首之人一腳踹開半掩的府門,厲聲喝道:“奉鹽院鈞旨,查私鹽賬目,閑雜人等回避!”
沈修齊被家丁扶出,青衫單薄,唇色發紫:“鹽稅賬目已封存,諸位可有駕帖?”
回答他的是一紙空白文書,與一記耳光。
沈母羅氏當場暈厥,府內女眷哭聲四起。
雪,無聲地掩埋了青石板上零星的血跡。
靖安王府西院,琉璃燈罩內燭火搖晃。
沈微婉指尖的毛筆在賬冊上頓住,墨汁洇開,像朵黑梅。
“王妃!”
青鸞跌撞而入,鬢發散亂,“沈老夫人昏倒,鹽院的人堵了府門,說老爺私販海鹽,要封家!”
沈微婉手腕輕顫,一滴墨落在“西跨院修繕”條目旁,瞬間浸透紙背。
她霍然起身,鹿皮小靴踏過暖閣長毯,留下一串急促腳印。
“備車。”
“王爺不在府……”
“去書房。”
她聲音不高,卻透出金石之音。
戌初,王府書房燈火未滅。
蕭玦著玄狐大氅,正伏案看北鎮撫司密折,眉峰如刃。
門被輕叩三下,他未抬眼:“進。”
沈微婉踏入,雪色披風上落滿碎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她屈膝,第一次在他面前行大禮:“求王爺出手,救沈家。”
蕭玦放下折子,指腹輕敲桌面,聲音似雪壓竹:“理由。”
沈微婉抬眸,眼底血絲如裂冰:“沈家若亡,我亦無心再查舊案。王爺的兵符、永安舊部、北疆雪谷真相,將永沉井底。”
空氣凝滯,燭芯“啪”地爆花。
蕭玦注視她良久,忽而勾唇:“成交。”
他起身,大氅揚起,像夜色中張開的玄翼,“但本王要沈家三成鹽引,以及——你親手繪的北疆暗堡圖全本。”
沈微婉指尖微顫,終是鄭重點頭:“好。”
子正,王府地龍火道全開,卻無人敢眠。
書房燈火徹夜,三道黑影掠出:
其一,玄七攜“靖安”金令,連夜奔赴戶部庫房,調取鹽院歷年卷宗;
其二,暗衛“墨羽”潛入柳府,將杜鳴貪墨、私改鹽引的鐵證拓印;
其三,王府長史攜蕭玦手書,直赴御史臺,以“鹽政舞弊,構陷忠良”為由,遞上彈劾折子。
雪片無聲地落在飛檐,轉瞬即化,仿佛從未出現過。
丑末,沈府已被巡鹽丁翻得底朝天。
賬冊散落,瓷器碎裂,沈修齊被反剪雙手按在雪地里,唇角滲血。
忽聞遠處馬蹄如雷,黑鷹衛三百騎踏雪而至,玄色披風連成一片烏云。
為首之人高舉靖安王令旗,聲音穿透雪幕:“奉靖安王令,接管沈府防務!擅動者,斬!”
巡鹽丁面面相覷,尚未反應,已被黑鷹衛繳械。
杜鳴被玄七一腳踹翻,腰牌“當啷”落地,雪面瞬間染紅。
沈母羅氏被安置在暖閣,炭火噼啪。
沈微婉跪坐榻前,以銀匙喂藥,藥汁苦黑,卻帶著雪參回甘。
羅氏悠悠轉醒,淚濕枕巾:“婉兒……沈家保住了?”
沈微婉握住母親枯瘦的手,聲音哽咽卻堅定:“保住了。女兒以王妃之名起誓,日后無人再敢欺沈家。”
窗外風雪呼嘯,屋內暖意如春。
三日后,戶部急頒新令:
巡鹽御史杜鳴貪墨鹽課、構陷良商,革職抄家;
沈家舊賬查明無虧,發還鹽引,并特許參與來年春闈官鹽競售;
靖安王府以“協理清查”之功,獲沈家三成鹽引,刻入鹽政鐵券。
消息傳出,京師嘩然。
柳尚書連夜進宮,卻被太后以“風寒”為由拒之門外。
沈府密室,一盞青燈照出井底鐵匣。
匣內除永安兵符外,多了一封火漆密函,封口壓著“永熙二年”蠟印。
沈微婉以匕首挑開火漆,抽出信箋——
是太后母族與北疆舊部勾結的名單,末尾一句:
“沈氏若翻案,則永安軍現,天下亂。”
她指尖微顫,將信箋遞予蕭玦。
蕭玦眸色幽暗:“太后想以天下為局,本王便掀了這棋盤。”
當夜,王府西院。
沈微婉立于廊下,看雪片落在掌心,轉瞬即化。
蕭玦撐一柄黑傘走來,傘面雪花簌簌,像流動的星河。
他將一柄短匕遞給她,匕鞘烏木,嵌一顆血珀:“防身。”
沈微婉接過,指尖觸及血珀,溫熱而堅定。
兩人并肩而立,雪落無聲,卻在彼此眼中映出微光。
風雪深處,柳府祠堂燈火幽暗。
柳清瑤跪于蒲團,指甲掐進掌心,血珠滴在牌位前:
“沈微婉,蕭玦……你們欠我的,我要整個京城來償。”
她身后,黑衣人遞上一封染血的信箋:
“北疆三鎮已動,只待王妃出城。”
雪夜漫長,殺機暗伏。
而靖安王府的燈,徹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