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張金花那壯實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屋里頭那點子勉強裝出來的和睦氣兒瞬間就散了架。
黎巧巧把手里的碗往旁邊破木凳上一扔,沒好氣地甩了甩胳膊。她斜眼瞟向坐在炕沿的吳涯,嘴角一撇,話里帶著明晃晃的刺兒:“喲,這會兒不傻啦?剛才娘在的時候,那口水流得,嘖嘖,可真叫一個情真意切。”
吳涯慢條斯理地拿粗布袖子擦了擦其實壓根不存在的口水。
他抬起眼,那眼神清亮得很,哪有半分癡傻,只剩下滿滿的嫌棄和譏誚:“比不上你。拍馬屁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眼淚說來就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多舍不得被賣呢。虛偽。”
“我虛偽?”黎巧巧叉起腰,差點給氣笑了,“要不是我虛偽,你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兒吃飯?早跟你那好娘親一起把我捆了塞驢車拉鎮上換錢去了!你個傻……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硬生生把“傻子”倆字咽了回去,畢竟這殼子里換人了,罵著不得勁。
吳涯冷笑一聲,姿態優雅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彼此彼此。對著你這張臉,我也說不出什么好聽話。”
“巧了不是?”黎巧巧翻了個白眼,“我看你也膈應!警告你,別以為咱倆現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就能對我指手畫腳惹人嫌,逼急了我……”她頓了頓,搜刮著這具身體記憶里最狠的話,“我就告訴娘你半夜偷吃供桌上的饅頭!”
吳涯:“……”
他像是被這幼稚又惡毒的威脅噎了一下,半晌才扯出一個假笑:“放心,真到那一步,我肯定先嚷嚷你藏了私房錢在灶洞底下?!?/p>
兩人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交鋒幾個回合,同時嫌惡地扭開頭。
“哼!”
“嗤!”
鬧了這么一通,肚子倒是更餓了。
黎巧巧沒好氣地把留給他的那份吃食推過去。
吳涯沒再多話,接過碗筷。哪怕捧著個豁口的粗瓷大碗,他那吃相依舊慢條斯理,咀嚼無聲,背脊自然而然地挺直,帶著一種與這破敗農家小院格格不入的矜貴和優雅。
仿佛他吃的不是粗糲飯食,而是在頂級餐廳享用珍饈。
黎巧巧看得眼角直抽抽。
這家伙,穿成個傻小子還改不了這身臭毛病!她三兩口把自己那份餅子塞下肚,灌了半碗涼水,不耐煩地敲敲桌子:“喂!快點吃!吃完還得刷鍋喂雞呢!真當自己是大少爺等著人伺候?。俊?/p>
吳涯眼皮都沒抬,細嚼慢咽:“食不言,寢不語?;镜亩Y儀,看來有人是忘光了。”
“禮儀?在這吳家四房講禮儀?”黎巧巧聲音拔高,“禮儀能當飯吃還是能讓你那便宜娘不賣我?趕緊的!磨蹭什么!”
正當兩人一個吃得優雅憋氣,一個催得火冒三丈時,木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
三嫂柳氏端著一個粗陶碗,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巧巧,鐵牛,吃著呢?娘剛熬了鍋雞蛋湯,讓給你們送點過來,都補補身子?!?/p>
屋里瞬間死寂。
剛才還橫眉冷對的兩人,變臉似的換上了一副表情。
只見黎巧巧猛地湊到吳涯身邊,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破舊但干凈的布巾,動作那叫一個輕柔細致,正小心翼翼地給吳涯擦拭著嘴角。
盡管他吃得極其干凈,根本沒啥可擦的。
她抬起頭,對柳氏露出一個靦腆又感激的笑:“謝謝三嫂,還勞你跑一趟。鐵牛他剛吃急了點,我給他擦擦。”
炕上的吳涯也十分配合地歪著頭,沖著黎巧巧咧嘴傻笑,哼哼唧唧:“巧巧……好媳婦……”
那副憨傻的模樣,演得那叫一個渾然天成!
柳氏一看這場景,心里那點疑慮徹底打消了,臉上笑得更真心實意:“哎喲,瞧瞧這小兩口,感情真好!鐵牛有巧巧你這么細心照顧,真是他的福氣!娘也放心了!那啥,湯放這兒了,你們趁熱喝,我還得回去收拾灶房呢!”
“哎,謝謝三嫂,三嫂慢走?!崩枨汕陕曇籼鹛鸬?,起身客客氣氣地把柳氏送到門口。
等柳氏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黎巧巧臉上的甜笑瞬間垮掉。
她猛地撤回身子,使勁甩著剛才給吳涯擦嘴的那只手,好像沾了什么臟東西,一臉嫌惡地呸了兩聲。
炕上的吳涯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收斂了那傻乎乎的表情,恢復成那副冷淡的死樣子,甚至還下意識地用手背蹭了蹭剛才被黎巧巧擦過的嘴角,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動作同步,表情一致,都是十足的嫌棄。
黎巧巧沒好氣地走回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瞪著對面那個哪怕穿著粗布衣裳,依舊難掩挺拔身姿和出色容貌的男人。
說實話,撇開那討人厭的臭脾氣不說,吳鐵牛這副皮相真是生得極好。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形薄而分明,就算是現在帶著病態的蒼白,也絲毫不損其俊美,反而添了幾分破碎感。
比起原書《西晉首輔藏海傳》里那個描述得風光霽月的男主吳藏海,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想到吳藏海,黎巧巧就覺得腦仁疼。
那可是吳家大房未來的希望,老太太的心頭肉,將來要位極人臣的首輔大人,也是原主最終慘死的源頭。
現在她穿成了這個悲催童養媳,還得跟身邊這個冒牌傻相公一起在吳家這泥潭里掙扎求生,真是想想都頭大。
吳涯,或者說現在的吳鐵牛,終于慢悠悠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粥,連碗沿的一粒渣都沒放過,吃得干干凈凈。
他把碗筷輕輕放下,動作依舊賞心悅目。
黎巧巧收回思緒,敲了敲桌面,正色道:“喂,說正事。眼下娘是暫時歇了賣我的心思,但保不齊哪天又想起來。接下來怎么辦?總不能真一直這么裝傻充愣過日子吧?”
吳涯拿起旁邊晾涼了的雞蛋湯,小口啜飲著,沉吟片刻:“急什么。這才第一天。我們對這個世界,對這個家,了解都太少。貿然行動,死得更快?!?/p>
他放下湯碗,看向黎巧巧,眼神里多了幾分嚴肅:“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楚把我們綁到一起的那個東西——‘同心鎖’。這東西到底還有什么用處,怎么用,才是我們能否在這里活下去,甚至是能否回去的關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