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張金花的聲音又緩下來,卻比剛才更瘆人,“你當你那些小動作,我真瞧不見?這碗沿掛的粥沫子,每次你端回來都比旁人端的厚一層。鐵牛嘴角干凈得很,那多出來的,是進了誰的肚子,嗯?”
黎巧巧的頭垂得更低,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她在現(xiàn)代,何時受過這種針尖對麥芒的羞辱?
可在這里,餓肚子的滋味真實得可怕,那點稀湯寡水根本撐不住。
“咱們吳家,不是那等刻薄的人家。”
張金花話鋒一轉(zhuǎn),手指敲著碗邊,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該你吃的,少不了你的。不該你伸手的,一絲一毫也別惦記,尤其是從你男人嘴里摳食!他是個傻的,不會說,你就當他真不知道疼?餓的是他的肚子,傷的是他的身子骨!你這當媳婦的,心腸就這么硬?”
一句句砸下來,砸得黎巧巧暈頭轉(zhuǎn)向。
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沒想那么多,只是太餓了,話到嘴邊又死死咽了回去。
任何辯解此刻都只會火上澆油。
張金花看著她這副鵪鶉樣,眼里閃過一絲冷光。
她最近就覺出這媳婦不對勁,摔了一跤醒來后,手腳是利索了些,眼里也有了活氣,不像以前那般死木頭疙瘩似的。
可這機靈勁兒,沒用在正道上,倒先學會偷奸耍滑,中飽私囊了。
她猛地想起前幾日和大兒媳在屋里商量是不是把巧巧發(fā)賣了換點錢,好給鐵牛抓藥,莫非……
隔墻有耳,叫這蹄子聽了去?所以才變了個人似的,急著討好賣乖,是想留下?還是想趁機多撈摸點好處?
想到這里,張金花心下冷哼,面上卻緩了神色。
敲打夠了,該給顆甜棗了。
“行了,把腦袋抬起來。”她語氣松動了些,“瞧你這點出息!我話是重了些,也是為你好,為這個家好。”
黎巧巧怯怯地抬頭,眼里還含著淚花,一副受教的模樣。
“你也別胡思亂想,”張金花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吳家沒有賣媳婦的道理。傳出去,我們還要不要做人了?鐵牛往后還要不要見人了?”
這話如同赦令,黎巧巧懸了許久的心噗通一聲落回肚子里,緊接著又是一陣后怕。
原來婆婆真的動過這心思!自己這幾日的曲意逢迎,竟是歪打正著!
“娘,我……”她哽咽著,這回帶了幾分真情實意,“我再不敢了,我一定好好伺候鐵牛……”
“嗯。”張金花應(yīng)了一聲,算是揭過這頁。
她走到炕邊,看著歪著頭流口水的傻兒子,眼神復(fù)雜。
“你最近是靈醒了不少,”她背對著黎巧巧,聲音聽起來有些遠,“眼里有活兒了,也會說幾句人話了。這是好事。”
黎巧巧屏住呼吸,仔細聽著。
“鐵牛這樣,怕是難好了。”張金花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沙啞,“我跟他爹總有老得動不了,護不住他的那一天。到那時候,他身邊能指望誰?”
她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黎巧巧:“還不是得指望你這個枕邊人?你現(xiàn)在機靈點,厲害點,我反倒能稍微放心些。將來看在他爹娘的面子上,看在這些年一口飯一件衣的情分上,別讓他凍著餓著,讓人欺負了去……就算你積了大德了。”
這話說得推心置腹,卻又沉重如山。
“娘!”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抓住時機表忠心,話也說得格外順溜。
“您放心!我黎巧巧既嫁進了吳家門,就是吳家的人!鐵牛是我男人,我不疼他誰疼他?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絕餓不著他!我一定把他伺候得妥妥帖帖的,誰要是敢欺負他,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我一定守著他,一輩子!”
她說得斬釘截鐵,眼睛直直望著張金花,毫不躲閃。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在張金花的心坎上。
張金花仔細看著她,像是在掂量她話里的真假。
半晌,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她需要的就是這個承諾,哪怕只是口頭的,也能暫時安一安她這顆為傻兒子焦灼了十幾年的心。
“記住你今兒說的話。”張金花的語氣徹底緩和下來,甚至還伸手虛扶了黎巧巧一把,“起來吧。地上涼。”
黎巧巧順勢站起來,垂手立在一旁,姿態(tài)恭順。
“這飯,”張金花把那只陶碗往黎巧巧面前一遞,“還是你來喂。仔細著點份量,別再多盛了,餓不著你們。”
“哎!謝謝娘!”黎巧巧趕緊雙手接過碗,心里一塊大石落地。
喂飯的差事保住了,這意味著她至少還能接觸到食物。
張金花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朝外頭揚了揚下巴:“灶臺鍋里還溫著半碗雞蛋湯,本來是給鐵牛夜里墊肚子的,等會讓你三嫂端來給你喝了吧。瞧你瘦得那猴樣,別出去讓人說我吳家苛待媳婦。”
雞蛋湯!黎巧巧的眼睛瞬間亮了。
在這家里,雞蛋可是金貴東西,平日只有干活出力最多的男勞力和吳鐵牛才能偶爾吃上。
這簡直是天大的賞賜!
她強壓下激動,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只是感激:“謝謝娘!娘您對我最好了!”
張金花擺擺手,像是厭煩了她的奉承,但臉色分明又好看了些。淡淡道:“以后吃飯,就別一個人縮在灶房了。上堂屋和大家一塊吃吧。”
黎巧巧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堂屋吃飯?這意味著她不再是那個只能躲在灶臺邊吃剩飯的童養(yǎng)媳,她獲得了初步的認可,可以正式上桌,成為這個家庭里勉強算有一席之地的人了!
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正大光明地吃了!
巨大的驚喜沖得她腦袋發(fā)暈,她趕緊低下頭:“謝謝娘!我一定聽話,好好干活,好好伺候鐵牛!”
張金花嗯了一聲,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出去了。
黎巧巧走到炕邊,心里盤算開來。
張金花這人,精明,厲害,疑心重,但也直接,有軟肋——就是她的傻兒子。
怕兒子受委屈,怕老無所依。
只要抓住這點,投其所好,就不難討好。
拍馬屁,說好聽話,表忠心,看來是對付婆婆最有效的法子。
黎巧巧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得多用用。
為了吃飽飯,為了活下去,為了能夠在這里立足,臉面算什么?
先把根扎下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