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盯著木盒里的首級看了半晌，又拿起那卷捷報文書翻了翻，雖然不清楚其中的詳情，但“江油復”“馬邈伏誅”幾個字所代表的含義還是知道的。

他先前被黃皓和譙周攪亂的心緒稍稍定了些，揮了揮手道：“既然衛將軍有文書送來，那……那劉諶打勝仗的事，想來是真的。”

黃皓還想爭辯，卻被劉禪不耐煩地打斷道：“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北地王在外打仗辛苦，你們在這兒說這些有的沒的，像話嗎？”

他頓了頓，又說：“傳朕旨意，派個得力的去江油一趟，看看衛將軍那邊的情形，順便問問北地王戰事的細情?！?/p>

這話看似公允，卻絕口不提劉諶“假傳圣旨”“搶奪兵權”的事，仿佛黃皓和譙周方才的控訴全是耳旁風。

黃皓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再違逆，只能喏喏應下。

譙周站在一旁，眼角的皺紋擰得更緊了，他看著劉禪重新拿起玉如意摩挲，仿佛剛才的風波從未發生，心中那股“蜀漢當滅”的執念愈發熾烈。如此昏聵的君主，如此荒唐的朝堂，豈能不亡？

待旨意擬好發出，劉禪又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自己則重新靠回榻上，讓伶人繼續唱曲，只是那靡靡之音入耳，卻總覺得少了些先前的滋味。

譙周走出宮城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干瘦的身子在宮門前的石階上踉蹌了一下。他回頭望了眼巍峨的宮墻，冷哼一聲，轉身徑直往東宮而去。

太子劉璿此刻正在書房臨摹字帖，聽聞譙周求見，有些意外。這位光祿大夫向來深居簡出，若非軍國大事，極少主動來往。但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名聲很響亮，蜀中讀書人都尊崇對方。

他連忙放下筆，起身相迎，將其請入大殿，奉上酒水，說道：“譙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

譙周落座后，喝了口酒水，開門見山便將劉諶“矯詔奪兵權”的事說了出來，語氣凝重：“太子殿下，勝敗是次要的，北地王此舉，名為抗敵，實為謀逆啊！監軍乃陛下親派，他說殺就殺；兵權乃國之重器，他說奪就奪，眼中何曾有陛下，何曾有國法？”

劉璿聞言，眉頭微蹙，卻沒有立刻附和，反而沉吟道：“譙大人，孤也聽聞了，五弟……北地王確實打了大勝仗，鄧艾、諸葛緒六萬大軍潰敗，武都、江油皆已收復，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啊?！?/p>

“功勞？”譙周猛地提高了聲音，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有些擔心的說道：“殿下豈能只看表象？他手握七萬大軍，在外屢傳捷報，軍中將士只知有北地王，不知有陛下，長此以往，后果不堪設想！當年漢武帝時，戾太子便是因握兵自重，才釀成巫蠱之禍，殿下不可不防??！”

劉璿放下手中的茶杯，語氣平靜了些，淡淡的說道：“譙大人言重了。五弟素有忠勇之名，此次出征也是為了抵御外敵，保住蜀漢江山。若他真有反心，何必與鄧艾死戰？”

他頓了頓，又道：“再說，眼下魏軍未退，正是用人之際，若此時追究三弟的過失，豈不是寒了前線將士的心？”

譙周沒想到劉璿竟如此維護劉諶，他盯著太子年輕的臉，心中暗道：這東宮之主，竟也看不透劉諶的野心嗎？

當即他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語氣：“殿下宅心仁厚，可人心叵測啊。北地王如今手握重兵，又有大功傍身，若他日后回京，憑功要權，殿下與陛下如何自處？”

劉璿聽了神情一愣，劉禪不喜歡他，而喜歡六子劉恂，只是這一切并不是他能改變的。

當即拿起桌上的字帖，輕輕撫平褶皺，淡淡道：“若五弟真能保蜀漢無虞，便是大功一件，莫說要權，便是……便是有更大的封賞，也是應當的。孤身為太子，只盼國家安定，百姓安康，至于其他，從未多想。”

譙周看著太子坦然的神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本想借太子之口，在朝中掀起對劉諶的聲討，卻沒想到太子竟是這般態度。他沉默片刻，起身告辭道：“殿下好自為之，老臣言盡于此?！?/p>

看著譙周離去的背影，劉璿輕輕嘆了口氣。他何嘗不知譙周的顧慮？只是劉諶打了勝仗是事實，蜀漢危局暫緩也是事實。在這亂世之中，與其糾結于兵權如何得來，不如先保住這來之不易的安穩。

他走到窗前，望著天邊的晚霞，喃喃道：“五弟，你真的要奪取我的太子之位嗎？”

長樂宮。

郤正走進了皇宮，蒼老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喜色。

劉諶的捷報傳遍了錦官城，作為秘書令的郤正心中是十分高興的，畢竟，蜀漢在，他的富貴就保住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编S正行禮道。

“郤正，寫一道圣旨，存檔?！眲⒍U幽幽的說道：“令北地王劉諶統領羽林軍馬，諸葛瞻為副將，抵擋鄧艾的進攻?！?/p>

郤正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端著朝笏的手微微一顫。他低頭看著腳下冰涼的金磚，方才聽聞捷報時的熱血仿佛被一盆冰水澆透，從頭涼到腳。

“陛下……”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干澀，苦笑道：“這道圣旨？”

劉禪正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聞言漫不經心地抬眼，望著對方一眼，淡淡的說道：“圣旨不是早就放在金石室嗎？”

皇帝的圣旨都有正副兩道，正本傳之天下，副本則放在金石室。

郤正猛地抬頭，鬢角的白發在宮燈下發顫。他侍奉蜀漢兩代，掌典文書三十余年，從未見過這般荒唐的旨意。偽造圣旨乃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陛下非但不追責，反倒要以正旨圓謊？

“陛下，”他深吸一口氣，拱手時指節泛白，正容道：“文書乃國之信史，一字一句皆系綱常。北地王若真有矯詔之舉，此刻補擬圣旨，便是以陛下之尊，掩臣子之過，日后史冊如何記載？后世如何評說？”

“他精兵在手，現在估計有十幾萬之多，而且光復炎漢江山，有大功于國，如何處置？殺了他嗎？”劉禪幽幽的望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