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正聞言一怔,手中的朝笏幾乎握不穩。他抬眼望向劉禪,只見皇帝依舊懶散地倚在榻上,眼神卻比往日清明許多,甚至帶著幾分他從未見過的銳利。
"陛下!"郤正喉頭滾動,忽然意識到什么,聲音不自覺地壓低,詢問道:”您的意思是?"
劉禪摩挲著玉如意,嘴角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北地王既然敢矯詔,自然有他的底氣。如今他手握重兵,又連戰連捷,朕若此時追究,豈不是逼他造反?"
殿內燭火搖曳,將劉禪的影子拉得很長。郤正這才注意到,皇帝看似臃腫的身軀下,藏著的是多年帝王生涯磨礪出的政治智慧。
"可如此一來,朝廷威嚴何在?"郤正仍不甘心。
"威嚴?"劉禪輕笑一聲,目光突然變得犀利,淡淡的說道:"郤卿以為,朕這些年是真的糊涂嗎?黃皓專權,朕不知道?譙周鼓吹投降,朕不清楚?"
郤正渾身一震,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眼前的蜀漢天子,難怪在諸葛亮死后,劉禪獨撐朝局三十年,這樣的皇帝豈是廢物?
"朕比誰都明白。“劉禪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嘆息道:”相父去世后,蜀漢積弱,內有派系傾軋,外有強敵環伺。朕若事事較真,這江山早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他沒有說完,但郤正已經懂了。這位被世人譏諷為"扶不起的阿斗"的君主,竟是以自己的"昏庸"來維系著蜀漢微妙的平衡。
落入何人之手?或是外人,或是諸葛?
"那北地王?"
"他既然想做英雄,朕就成全他。"劉禪重新靠回榻上,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慵懶,"擬旨吧,讓他繼續打。打贏了,是朕用人有方;打輸了,那還有比前段時間更差的局面嗎?"
劉禪沒有說下去,但郤正已經冷汗涔涔。他突然明白,在這場權力的游戲中,看似昏聵的皇帝才是真正的棋手。北地王的矯詔,諸葛瞻的兵權,甚至黃皓的讒言,都在皇帝的算計之中。
"老臣明白了。"郤正深深一揖,連忙在一邊寫了一道圣旨,等劉禪用了玉璽后,這個才退出殿外,只是腳步竟有些踉蹌。
譙周回到府邸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府中一片寂靜,只有書房內亮著微弱的燈光。他推門而入,幾名同僚早已等候多時,見譙周面色陰沉,紛紛起身行禮。
“大人,宮中可有消息?”一名同僚低聲問道。
譙周冷笑一聲,將茶盞重重擱在案幾上,茶水濺濕了衣袖也渾然不覺。
“劉禪昏聵,太子懦弱,竟對劉諶的僭越之舉視若無睹!”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如今劉諶手握重兵,又立下大功,若讓他凱旋而歸,這蜀漢的朝堂,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嗎?”
同僚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試探道:“大人,不如我們……”
“閉嘴!此事關系重大,絕不可輕舉妄動。”譙周厲聲打斷,目光如刀掃過眾人,冷哼道:“劉諶矯詔奪權是事實,黃穗之死也是事實。黃皓那閹人此刻恐怕比我們更著急?!?/p>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
黃皓那個家伙就是一個瘋子,朝堂之上,誰惹了他,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譙周摸著胡須,嘆息道:“當務之急,還是劍閣方面,鐘會目前或許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現在北地王奪取武都,可以輕松進入雍州,攻取陽平關,重新奪回漢中。鐘會在漢中可沒留多少兵馬啊!”
不僅僅是漢中,鐘會、鄧艾、諸葛緒所統領的十六萬大軍都是雍涼兵馬,此刻的漢中、關中、隴西、涼州等地都是一片空虛。
鐘會傾巢而出,一旦戰敗,天下局勢立刻發生變化,劉諶甚至可以率領十幾萬大軍橫掃關中,席卷雍涼。
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三分天下,而蜀漢為了獲得最后的勝利,對巴蜀的依賴程度更加,勢必會進一步影響譙周為首的蜀中人士利益。
現在的蜀漢人口大約九十多萬,而官員、軍隊加起來就有十四萬人,這意味著七個人就要養一個士兵,壓力太大,這不是蜀中人士所希望看到的。
這也是譙周為首的蜀中士族想要歸順魏國的原因之一。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臉上都露出一絲苦悶之色。
好不容易乾坤將定,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一個劉諶,再一次延緩了蜀漢氣數。
“難道炎漢真的能三興不成?”
譙周望著窗外的星空,臉上多了一絲懷疑。
與此同時,黃皓的府邸內一片混亂。
“廢物!一群廢物!”黃皓尖厲的聲音在廳內回蕩,他一把掀翻案幾,竹簡和筆墨散落一地。幾名小太監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干爹息怒!”李順硬著頭皮勸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撇清與鄧艾的關系,萬一劉諶回朝,追查起來,干爹就危險了?!?/p>
黃皓猛地轉身,一把揪住李順的衣領,眼中布滿血絲,訓斥道:“你以為咱家不知道?可那些書信、那些人證,豈是說撇清就能撇清的!”
他松開手,踉蹌著退后兩步,喃喃道:“劉諶小兒……竟有如此手段!”
他忽然抬頭,厲聲道:“傳令下去,凡是與鄧艾有過接觸的人,一律處死!所有書信,全部焚毀!一個不留!”
李順臉色蒼白,顫聲道:“干爹,那些人中有不少是朝中官員的親信,若是貿然動手,恐怕會惹來非議啊!”
黃皓獰笑一聲:“非議?等劉諶回來,咱們的腦袋都保不住,還管什么非議!快去辦!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結果!”
他揮了揮手,仿佛趕蒼蠅一般。
李順不敢再多言,連忙退下安排。
當天夜里,黃皓的爪牙們趁著夜色闖入數家府邸,將曾經與鄧艾有過聯系的官員、商賈盡數抓捕。
慘叫聲在暗夜中此起彼伏,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一些機敏之人早已逃之夭夭,但更多的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