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易趣網節節敗退，淘寶網異軍突起。顧盼的網店也順勢搬了家。

“叮咚——”

清脆的提示音在擠得滿滿的店面里時時響起。顧盼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阿里旺旺的對話框一個接一個地閃動。有了能即時溝通的工具和更可靠的支付寶，顧客的疑慮少了，下單也更爽快。她身后的紙箱已經堆成了小山，上面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快遞單。

又回復完一個關于尺寸的咨詢，她端起水杯，看著屏幕右下角不斷跳動的成交記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屋子里很靜，只有窗外滬市的喧囂隱約傳來。她點開一個文件夾，里面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燦爛。她就那么看了一會兒，直到又一聲“叮咚”把她拉回現實。

同一時間，李垚正站在會議室的白板前，指著上面的數據圖表，分析著上一季度的運營得失。他穿著筆挺的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已經完全是運營經理的模樣。

“……所以，下一階段的重點是提高用戶轉化率。”他放下記號筆，看向在座的下屬。

一片安靜之后，是熱烈的掌聲。

“李經理說得太好了！”

“這個思路我記下了，回去就調整方案。”

李垚點了下頭，臉上是職業化的微笑。散會后，他回到自己的獨立辦公室，月薪加獎金一萬的薪水讓他在這座城市站穩了腳跟，卻也讓他更頻繁地想起那些連吃飯都要計算著花錢的日子。

電話響了，是滬市的哥哥打來的。

“阿垚，今年過年回老家不？”

“哥，我就不回去了，路上折騰，票也貴。”李垚靠在椅背上，“我過兩天去你那兒，在滬市過年，省點錢。”

電話那頭他哥樂了：“行啊，你盼盼姐正好念叨你。”

掛了電話，李垚打開電腦，點開一個文件夾，里面都是他過去為周莉莉拍的照片，或艷麗，或端莊，或俏皮，或干練，每一個她都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馬上就是2006年的春節了。一晃，已經分別一年半了。我的姑娘，你還好嗎？

周莉莉剛掛掉她媽的電話，整個人就癱在了沙發上。

“媽，真沒票了，今年春運多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對，我問了，連站票都沒有。不回去了，店里忙，生意好得不得了，飯都沒空吃。”她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總算把催她回老家相親的電話應付了過去。

總算能清靜過個年了。她愜意地想。

“

“叮咚——叮咚——叮咚——”

第二天一大早，門鈴聲又快又急，一串接著一串，完全不是快遞員不緊不慢的風格。

周莉莉剛享受了不到十二個小時的清靜，正睡得迷迷糊糊，被這聲音吵得心頭火起。她趿拉著拖鞋，不耐煩地走到門口，嘴里還念叨著：“誰啊，催命呢……”

從貓眼里往外一瞧，她整個人僵住了，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門外，她爸提著一個半人高的蛇皮旅行袋，她媽左手拎著一個改裝過的五升油桶，里面密密麻麻塞滿了土雞蛋，右手還提著一網兜橘子，兩人正滿臉喜氣地對著貓眼的方向笑。

周莉莉拉開門，大腦一片空白。

“莉莉！驚喜吧！”她媽趙秀娥的大嗓門瞬間穿透了整間屋子，一把將她抱住，“你回不來，爸媽就來看你過年！”

一股子老家冬天特有的、夾雜著塵土和干草的冷氣撲面而來，混合著爸媽身上火一般的熱切，周莉莉的鼻子沒來由地一酸。

她爸周建軍把東西往門里一放，憨厚地笑了笑，搓著凍得通紅的手。

趙秀娥已經自顧自地參觀起來，邊看邊說：“哎喲，你這屋子收拾得還挺干凈，我還以為你忙得下不去腳呢。”

周莉莉心里咯噔一下，昨天那句“飯都沒空吃”的謊話瞬間在耳邊回響。她趕緊岔開話題：“你們怎么來的？我不是說票都賣光了嗎？”

“你回去的票買不到，我們出來的票有的是！”趙秀娥一拍大腿，來了興致，“你猜我們坐那車，連司機帶售票員，再加你爸和我，總共幾個人？”

她興奮地伸出四根手指：“四個人！售票員都說了，我們老兩口這是包專車來的！”

爸媽的到來，連同他們帶來的喧鬧和熟悉的地方口音，一下子讓這間冷清的兩室一廳有了從未有過的煙火氣。

周建軍已經開始往外掏東西了。他解開蛇皮袋的繩子，像獻寶一樣，一件件往外拿。油紙包著的風干雞、一串串色澤紅亮的香腸和臘肉、幾條用鹽腌得硬邦邦的咸魚，最后，是一袋子切得方方正正的饅頭干和一包糯米糕。

周莉莉的眼睛都看直了。她想起小時候放學，餓得前胸貼后背地跑回家，媽媽就會從米缸里摸出幾片饅頭干，在油鍋里煎到兩面金黃，那股子焦香……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捏起一塊饅頭干，放進嘴里細細地嚼。

純粹的麥香，帶著一絲絲烘烤過的甜味，還是記憶里那個味道。

趙秀娥在邊上得意地對周建軍說：“我就說莉莉肯定愛吃，你還攔著不讓帶，說現在城里年輕人不吃這個了。幸好我沒聽你的。”

周建軍嘿嘿一笑，沒說話，只低頭繼續整理東西。

周莉莉嚼著饅頭干，嘴里的香甜和心里泛起的五味雜陳混在一起，讓她有些哽咽。她想到自己為了躲避相親而撒的謊，再看看眼前這兩個不遠千里、只為和她一起過年的人，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原來，過時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自己那套自以為是的想法。父母的愛，永遠不會過時……

周莉莉心里那點酸澀還沒散去，便不由分說地拉著老兩口出了門。

“走，先去吃早飯，吃飽了才有力氣。”

口那家老字號餛飩鋪熱氣騰騰，一人一碗菜肉大餛飩下肚，連湯帶水，周建軍凍得通紅的臉總算緩和過來，趙秀娥更是滿足地打了個嗝，整個人都舒坦了。

“走，媽，我帶你去辦年貨！”周莉莉挽住趙秀娥的胳膊，前所未有地主動。

一進超市，趙秀娥就像進了大觀園，又像是將軍進了自己的兵營。她推著購物車，眼神銳利，從蔬菜區一路掃蕩到生鮮區。

“這白菜看著水靈，不行，根太大了，不劃算。”

“哎，莉莉你看，這魚都給你殺好了？城里就是方便，就是不知道新鮮不新鮮。”她湊過去，差點把鼻子貼在保鮮膜上。

周莉莉跟在后面，哭笑不得，一邊應付著老媽的各種點評，一邊把她嫌棄過的東西又悄悄撿回購物車。到了肉鋪，趙秀娥對著一塊上好的五花肉跟師傅比劃了半天，最后看著電子秤上跳出來的價格，倒吸一口涼氣：“就這么一小塊，都夠在咱家買半扇了！”

周建軍則默默跟在母女倆身后，像個盡職的衛兵，購物車滿了，他就提出來用手拎著，不一會兒，兩手就掛滿了沉甸甸的袋子。

把菜送回家她看到爸媽臉上那種收獲的滿足感，心里那點因為撒謊帶來的不快，竟被沖淡了不少。

然后，她又帶她們去了家具城。

“媽，我們進去看看。”

趙秀娥一臉警惕：“看啥？家里又不缺東西。”

周莉莉沒說話，徑直把他們帶到了賣床的區域，指著一張看起來就結實敦厚的木質雙人床：“這張，怎么樣？”

趙秀娥一聽就急了，連連擺手：“買這干啥！我們住不了幾天就走，晚上在客廳打個地鋪就行，別花那冤枉錢！”

周建軍也跟著說：“對，打地鋪暖和。”

“大過年的打什么地鋪，傳出去像什么話。”周莉莉態度堅決，直接叫來了銷售，“就要這張，再配個好點的床墊，今天能送貨嗎？”

“莉莉，你這孩子……”趙秀娥還要再說，卻被周莉莉打斷了。

她看著媽，又看看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爸，心里一抽。

趙秀娥看女兒不聽勸，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委屈：“你這又是何必……來之前你爸就念叨，說年輕人不喜歡跟老的住一塊，嫌我們吵，嫌我們土，怕你心里不歡迎……”

周莉莉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悶得生疼。父母的愛，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卑微和小心翼翼了？

她二話不說刷了卡，然后回過頭，攥住她媽冰涼的手，一字一句地說：“誰說不歡迎？這里也是你們的家，哪有回自己家還要看臉色的道理？這床就放這兒，你們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