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過年的,還有李磊和李垚的爸媽。
電話里得知兩個孫子今年又不回來,李家老爺子當場就撂了筷子,旱煙鍋磕得桌角砰砰響:“老祖宗的香火都快涼了!一年到頭,就盼著過年這點時間,他們倒好,一個都不回!”
老太太在旁邊勸:“行了老頭子,少說兩句,娃兒在外面也不容易。”她嘆了口氣,試探著說,“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心里咯噔一下,趕緊開口:“爸,媽,你們就別折騰了。滬市那么遠,春運的火車票哪是說買就買的?再說,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過法,我們去了不是給他們添亂嗎?”他拿眼神去瞟自己的媳婦,指望她能幫腔。
誰知周玉芬像是沒看見,反而順著公婆的話往下說:“爸媽說得對。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這倆孩子連家都不回,我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是不是在外頭受了委屈報喜不報憂?”她幾句話就把調子定了,又轉頭對公婆說,“您二老可千萬別去,大冷天的,路上人擠人,萬一磕了碰了,我們心里更不安。再說了,哪有長輩上趕著去看小輩的道理?傳出去不像話。要不這樣,我跟建國走一趟,替您二老看看他們到底好不好,也順道把家里做的年貨帶過去,讓他們也嘗嘗家鄉味。”
一番話有情有理,還把***也框了進去。***張了張嘴,一個“不”字被堵在喉嚨里,再出口就成了:“行,那……那就我們去。”
事情就這么定了。周玉芬行動力極強,第二天就開始收拾東西。自己家熏的臘腸、腌的咸肉、新磨的辣椒粉,滿滿當當塞了兩個大包。***在一旁看得直咧嘴:“這是去看兒子還是去搬家?”
“你懂什么,這叫媽媽的味道!”周玉芬白他一眼,把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布包扔給他,“給親家帶的土產,你可拿穩了。”
出發前,周玉芬給大兒媳顧盼去了電話,語氣溫和:“盼盼啊,我跟你爸想過來看看你們。別麻煩,不用特地準備啥,我們就住幾天。”
顧盼接到電話雖有些意外,但立刻就答應了。掛了電話,她便開始動手收拾。她了解公婆都是實在人,搞得太隆重反而讓他們不自在。于是她沒學周莉莉那樣臨時抱佛腳去買新床新被褥,只是抽空把家里另外兩間客房徹底打掃干凈,換上早就備好的干凈床褥被套,一間給公婆,一間留給肯定會過來同住的小叔子李垚。
因為是反向春運,路上沒什么耽擱,老兩口順利到達滬市。李磊開著自家那輛半舊的運貨小面包車,在火車站出口接到人,一路把他們拉回了家。
一進門,***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先環顧了一圈。房子敞亮干凈,就是怎么看都覺得憋屈。“還沒咱家院子大。”他小聲嘀咕。
周玉芬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拉著迎出來的顧盼的手,倒是滿眼笑意:“盼盼,我們來了,給你添麻煩了。”
“媽,您說的哪里話。”顧盼接過她手里的包,領著他們去看房間,“早就收拾好了,您跟爸住這間,朝南,白天太陽好。李垚那間也備好了,他下午就到。”
周玉芬里里外外一看,床鋪是尋常的,但干凈整潔,沒半點臨時應付的樣子,心里便舒坦了幾分。這兒媳婦,是個會過日子的實在人。
不等歇口氣,周玉芬就開始指揮著往外掏東西。兩個大包一打開,臘腸咸肉的熏香味混著干辣椒的辛氣,瞬間沖淡了新房子的陌生感。冰箱很快被塞滿,可還剩下一大半。周玉芬走到廚房,朝北的窗戶一開,冷風灌進來,她眼睛一亮:“建國,找個錘子釘子來!”
***正坐在沙發上揉腰,聞言一愣:“干啥?”
“就在這窗戶外釘個架子,把這些肉掛起來,風一吹,比放冰箱里還好。”
李磊找來工具,***只得站起身,一邊釘一邊念叨:“到了滬市,還得干我這木工活。”
咸肉臘腸一掛上去,紅白相間,顫顫巍巍,這房子頓時有了過年的魂。
年三十一大早,周玉芬就占領了廚房。門上貼好她帶來的大紅福字,又拿出那疊精美的窗花,喜鵲登梅、連年有余,一張張蘸了水,仔細地貼在玻璃上。客廳一下就喜慶起來。
然后,她系上圍裙,剁餡和面,動作干凈利落。只聽得案板上“梆梆梆”的聲響勻稱又有力,搟面杖在她手里滾得飛快,一張張薄厚均勻的餃子皮就跟變戲法似的鋪滿了案板。顧盼在一旁想搭把手,結果搟了張皮,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形狀也歪歪扭扭。
周玉芬見了,樂了:“去去,你跟李磊都是動腦子的,這力氣活我來。你去燒你的拿手菜。”她又搟開一張大面皮,用刀切成方塊,碼得整整齊齊,“這是餛飩皮,晚上餓了給你們下夜宵。”她變戲法似的又從包里掏出幾個造型各異的花饅頭,擺在盤子里,好看得像工藝品。
顧盼只好退守到灶臺那邊,專心做她的紅燒肉和油煎帶魚。廚房里,一個揉面搟皮,一個掌勺燒菜,油煙和蒸汽混著飯菜香,竟也異常和諧。
下午,李垚拖著行李箱進門,一聞這味兒就叫起來:“媽!我是在做夢嗎?這味道也太正宗了!”他鬼頭鬼腦湊到廚房,伸手就要去捏剛出鍋的煎帶魚。
“手洗了沒!”周玉芬眼睛都沒抬,反手用沾了面粉的勺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
一桌年夜飯,南北風味齊全。***從頭到尾沒怎么說話,就一杯接一杯地咪著酒。他夾了塊顧盼燒的紅燒肉,肉皮軟糯,肥瘦相間,入口即化。他嚼了半天,才對著李磊含混不清地哼了一聲:“這肉燒得還行,有點你媽當年的意思。”
周玉芬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滿屋子的歡聲笑語,比老家放一宿的鞭炮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