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甜甜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以前那個風風火火的小炮仗不見了,現在但凡出門,都必須拽著趙長平的衣角。
“爸爸,我們去公園,你陪我們去嘛!”周末一大早,甜甜就扒著趙長平的房門,拖長的尾音里是讓人不忍拒絕的嬌憨。
趙長平二話不說,起身穿衣。
于是,天氣晴好的公園里,便出現了這樣一幅固定的畫面:趙長平推著嬰兒車,車里躺著呼呼大睡的想想;蔡茜則牽著甜甜,寸步不離地跟在旁邊。
別的孩子尖叫著沖向滑梯和秋千,甜甜卻只是遠遠看著,小手把蔡茜的手攥得發白。
“甜甜看,秋千,我們去玩一個?”蔡茜試著引誘。
甜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扭身就扎進趙長平的腿后,只探出半個腦袋:“不要,要爸爸。”
趙長平停下車,彎下腰,耐心地與她對視:“爸爸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蔡茜見狀,無奈地笑了笑,便不再勉強她,轉頭去逗弄嬰兒車里的想想。她從包里拿出小毛巾,細細擦掉想想額角的汗,又湊過去在他肉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輕聲細語:“我們想想是不是熱了呀?小臉都紅了。”
正說著,車里的小家伙忽然愜意地打了個飽嗝,聲音響亮,把三人都逗樂了。
趙長平也笑了,他捏了捏甜甜的鼻子:“你聽,弟弟在給你加油呢。”
他沒再勸甜甜去玩,而是牽著她,在草地上慢慢走。他指著天上的風箏,講著不成調的故事,又學著路邊小狗的叫聲,笨拙地逗她開心。甜甜起初還很緊張,后來終于忍不住,被他怪模怪樣的動作逗得“咯咯”笑出了聲。
那笑聲清脆,像冰面初融的裂響,一下子撞進了趙長平心里。他愣住了,隨即眼眶有些發熱。陽光灑在身上,驅散了盤踞已久的陰冷。他轉頭看向蔡茜和嬰兒車里的想想,她正溫柔地笑著望向他們父女倆。這一刻,四個人仿佛成了一個完整的整體。
回家的路上,甜甜玩累了,趴在趙長平背上睡著了。趙長平的注意力全在女兒勻稱的呼吸上,而蔡茜則不時低頭,替睡夢中的想想掖好被角。一個心尖上是大的,一個心尖上是小的,這份微妙的平衡,成了這個家新的默契。
回到家,安頓好想想,蔡茜打開了冰箱。今天王姐休息,李姐請假回老家了,她得自己動手做飯。
晚飯的香氣從廚房飄出,是簡單的番茄炒蛋。趙長平剛把睡熟的甜甜安頓好,一出門就看見蔡茜在灶臺前忙碌的背影。她沒回頭,只問了一句:“把想想的奶瓶洗一下,快沒干凈的了。”
“好。”趙長平應聲進了廚房。
蔡茜把菜盛進盤子,一扭頭,差點撞上他。趙長平正笨手笨腳地研究著奶瓶刷,泡沫弄得到處都是。蔡茜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順手接過他手里的活,三兩下就沖洗干凈。趙長平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側臉,燈光下她的絨發清晰可見,他心里某個地方動了一下,卻什么都沒說。
飯桌上,甜甜醒了,自己扒著碗里的飯,偶爾抬頭看一眼趙長平,確認他還在,就又低下頭去。氣氛安寧,只有想想在嬰兒椅里不安分地揮舞著小拳頭。
蔡茜剛喂完想想,小家伙一口奶噴了出來,不偏不倚,全濺在了趙長平的襯衫上。趙長平整個人都僵住了,低頭看著胸前那片奶漬,一臉不知所措。
“哎呀!”蔡茜趕忙抽了紙巾去擦,可越擦范圍越大。
甜甜看著爸爸狼狽的樣子,飯都忘了吃,小肩膀一聳一聳,終于忍不住,嘴里的飯差點噴出來,發出了今天第二次笑聲。
這笑聲讓趙長平的尷尬一掃而空。他非但不惱,反而故意板起臉,學著電視里壞人的樣子:“好啊,你們娘兒仨合起伙來欺負我!”
甜甜笑得更厲害了,甚至主動夾了一筷子青菜,顫巍巍地舉到趙長平嘴邊:“爸爸,吃。”
趙長平愣了片刻,張嘴把菜吃了進去。
晚上,他照例給甜甜講故事,故事還沒講完,甜甜忽然打斷他,小聲問:“爸爸,我們明天還去公園嗎?”
趙長平拿著故事書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著女兒眼里微弱卻真實的光,鄭重地點了點頭:“去,只要甜甜想去,我們就去。”
他關上門出來,蔡茜正把洗好的衣服疊好。趙長平走過去,很自然地拿起一件,學著她的樣子疊起來,動作依舊笨拙。
“她說明天還想去公園。”他說。
蔡茜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恢復了平穩的節奏。她沒看他,只是輕聲說:“那明天要早點起,給她多帶件衣服。”
夜深了,兩個孩子都已安睡。趙長平拿起一件想想的連體衣,學著蔡茜的樣子笨拙地對折,可那柔軟的布料在他手里就是不聽話,疊出來像一團咸菜干。他有些泄氣,剛想放棄,蔡茜已經疊好了手邊的一摞,很自然地接過去,手指翻飛幾下,就成了一個整齊的小方塊。
“她今天,真的很高興。”趙長平看著她,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像是在尋求肯定。
蔡茜把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柜,沒有回頭。“嗯,我聽見了。”她說的,是甜甜那兩聲珍貴的笑。
第二天一大早,叫醒趙長平的不是鬧鐘,而是客廳里輕微的響動。他走出去一看,甜甜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正踮著腳,努力想把她的小水壺從柜子上拿下來。聽見動靜,她回過頭,眼睛亮亮的:“爸爸,水。”
趙長平的心猛地一跳,那聲“爸爸”清晰又主動,和昨天那個躲在腿后的小聲啜泣判若兩人。他大步走過去,輕松取下水壺,又忍不住揉了揉女兒的頭發。
一家人整裝待發,趙長平自告奮勇負責打包,結果往包里塞了三包餅干,卻忘了帶想想的奶粉。蔡茜哭笑不得,從他手里接過包,一樣樣檢查,嘴里念叨著:“濕巾,口水巾,再帶條小毯子,公園風大。”趙長平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事的學生,看著她有條不紊地忙碌,心里卻安定無比。
到了公園,甜甜沒有再攥著他的手不放,而是好奇地四處張望。當他們再次經過那片秋千時,趙長平的心提了起來。他沒說話,只是放慢了腳步。
甜甜卻自己停下了,她指著一個空著的秋千,仰頭看著趙長平,小聲但清晰地說:“爸爸,我想玩那個。”
趙長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蹲下身,與女兒平視:“甜甜想玩秋千?”
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
趙長平把她抱上秋千,雙手扶著冰涼的鐵鏈,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秋千蕩起,甜甜下意識地抓緊了繩子,身體繃得筆直。趙長平的心也跟著揪緊。
“害怕嗎?”他問。
甜甜搖搖頭。趙長平便又加了些力,秋千越蕩越高。風吹起她細軟的頭發,女孩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接著,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喜歡呼沖出了喉嚨。
“咯咯……爸爸,再高一點!”
那聲音不再像冰面初融,而是春日里奔流的溪水,嘩啦啦地淌過趙長平的心田。他笑著,一下一下,平穩地推著,仿佛要把這世上所有的溫柔都送到女兒身后。不遠處,蔡茜推著嬰兒車,靜靜地看著他們,臉上是洗去了所有陰霾的、明亮的笑意。陽光正好,想想在車里揮舞著小拳頭,仿佛也在為姐姐加油。
秋千停穩,趙長平把甜甜抱下來,小家伙的臉蛋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腳一沾地,就拉著他的大手指,指向不遠處的滑梯。那意思是,還要玩。
“好,我們去玩滑梯。”趙長平的聲音里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輕快。
滑梯旁圍著好幾個孩子,甜甜下意識地往趙長平身后縮了縮。趙長平沒催她,就站在一旁陪她看。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從滑梯上“哧溜”一下滑到底,摔了個屁股墩,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甜甜看得眼睛發直,抓著趙長平的手指緊了緊。
趙長平蹲下來,小聲問她:“想不想玩?爸爸陪你。”
甜甜看了一眼滑梯高高的梯子,又搖了搖頭。
“那爸爸先玩一個,給你看看?”趙長平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冒出這么個念頭。
蔡茜在后面推著嬰兒車,聽見這話,眉毛都挑了起來,想阻止,又莫名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趙長平把外套一脫,遞給蔡茜,還真就三步并作兩步爬上了滑梯。周圍的家長都投來奇怪的目光,他渾然不覺,在滑梯口坐下,回頭沖甜甜比了個“耶”的手勢。甜甜愣住了,小嘴微張,忘了害怕。
趙長平深吸一口氣,往下一滑。他高估了滑梯的順滑程度,也低估了自己的體型。滑到一半,身體的阻力讓他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趙長平的老臉瞬間漲紅,他手腳并用,試圖把自己從那窄小的滑道里解救出來,樣子笨拙又滑稽。
“噗嗤——”
這次不是聳著肩膀的偷笑,而是響亮的、毫不掩飾的大笑。甜甜指著卡在滑梯中間的爸爸,笑得前仰后合,小肚子一抖一抖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這笑聲像有魔力,周圍本來在看熱鬧的家長和孩子也跟著善意地笑了起來。蔡茜一手捂住臉,嘴角卻怎么也壓不下去。最后還是她走上前,在下面推了一把趙長平的腳,他才“出溜”一下,狼狽地落了地。
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臉上卻不見半點窘迫,反而樂呵呵地走到女兒面前:“看見沒,一點都不可怕。”
甜甜笑著撲進他懷里,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那天晚上,甜甜破天荒地自己吃完了一整碗飯。睡前,趙長平給她掖好被子,她忽然拉住他的手,小聲說:“爸爸,明天你還卡在滑梯里嗎?”
趙長平哭笑不得:“爸爸明天不卡了。”
“哦。”甜甜有點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就閉上眼睛,嘴角掛著笑睡著了。
趙長平從房間出來,看見蔡茜正在廚房沖洗想想的奶瓶。他走過去,拿起一個空奶瓶,擰開,學著她的樣子用奶瓶刷笨拙地捅了捅。
“我明天,要去一趟律所。”他忽然說。
蔡茜沖洗的動作沒停,水流嘩嘩作響。
“有點事要處理。處理完,很快就回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里有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蔡茜關了水龍頭,將洗好的奶瓶一個個倒扣在瀝水架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才回頭看他,目光平靜。
“嗯,想想的奶粉不多了,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帶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