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干就干。
林繼宗直奔鎮上信用社,林招娣是擔保人。柜臺后頭的工作人員眼皮都沒抬一下,公事公辦地敲著算盤,嘴里蹦出幾個字:“抵押物,流水,擔保人簽字。”
林繼宗把材料一一遞過去,心里有些打鼓。當工作人員看到擔保人簽名,終于抬起了頭。
“林招娣?哪個林招娣?”
“鎮小學的林老師。”
前一秒還拒人**里之外的工作人員,此刻簡直像換了個人。他馬上站起身來,熱情地搬了把椅子給林招娣:
“林老師擔保啊?您坐您坐,您歇會兒,馬上給您辦!”他重復了一遍,像是品咂什么滋味,“我是李志成的爸爸。我兒子當年就在您班上,調皮搗蛋不做作業被您罰站,還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男人臉上竟泛起一絲與有榮焉的光彩,“打那以后,做作業就自覺了,考試成績像坐了火箭,蹭蹭地往上長。現在讀高中了,還是班上前三名!真是多虧了您那!”
他拿起那份材料,不再是例行公事地翻看,而是像對待一份重要文件般,仔細地把邊角撫平。然后“啪”地一下,蓋上一個鮮紅的章,聲音清脆響亮,震得林繼宗心里那塊大石頭徹底粉碎。
“行了,基本沒問題。”工作人員把回執單推過來,聲音壓低了些,透著一股自己人的親熱,“我們主任也敬重林老師,這事我幫你盯著,快得很。你回去等消息就行。”
林繼宗腦子還是懵的,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準備磨破嘴皮子,甚至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結果一句話沒用上,事情就成了。他機械地接過回執單,張了張嘴,最后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謝謝”。
“謝啥,應該的。”那人擺擺手,一臉“你我之間還客氣什么”的表情,“林老師,您二位慢走啊……”
直到推開信用社那扇沉重的木門,外頭的陽光刺得他眼睛一瞇,林繼宗才真正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回執單,那幾個字他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卻顯得那么不真實。他攥緊了紙條,手心因為緊張和激動,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一股巨大的、無聲的喜悅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忍不住咧開嘴,對著林招娣笑道:“姐,虧得是你來做擔保,我覺得,你的面子,比我準備的所有材料加起來,分量還要重!”
事情辦得如此順利,林繼宗從信用社出來時,腳步都是飄的。
兩人正走著,林繼宗一眼就瞥見隔壁麻將館門上貼了張紅紙,上書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轉讓。
他心頭一跳,拉著林招娣就走了過去。店里,一對老夫妻正在收拾東西,叮叮當當地響。
“大爺,大媽,你們這店要頂出去?”
王大爺停下手里的活,打量著他:“是啊,去省城兒子家帶孫子。小伙子有想法?”
“我正想找個鋪面。”
王大媽從里屋出來,擦著手說:“我們這位置好,熟客也多,轉讓費可不能低了。”
林繼宗剛想開口說錢的事,王大爺眼尖,已經看到了他身后的林招娣,頓時一拍大腿:“哎呀!這不是林老師嗎?”
林招娣笑了笑:“大爺,大媽,王軍媳婦生了?恭喜恭喜!”
“真是您啊!同喜同喜,生了個大胖小子!這不,打電話叫我們去帶孫子”王大爺熱情多了,把他老伴兒往旁邊一推,“老婆子,你看,是林老師,咱兒子小軍的恩師!”
王大媽也反應過來,臉上堆起笑:“瞧我這眼神,是林老師啊!我們家小軍,要不是您那時候天天盯著他補課,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提到兒子,老兩口的話匣子就收不住了。林繼宗站在一旁,聽著他們細數當年小軍的頑劣和林招娣的盡心盡力,心里踏實了不少。
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林繼宗才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王大爺聽完,把胸脯拍得邦邦響:“這事好辦!合同我跟你簽,你先給個定金,剩下的錢不著急,等你賺了錢再給。有林老師在,我們一百個放心!”
王大媽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嘴上卻沒反駁。
合同簽得飛快,老夫妻把一串叮當響的鑰匙塞進林繼宗手里,樂呵呵地走了。
林繼宗捏著那串還有些溫熱的鑰匙,手心出了層薄汗。他環顧著這個即將屬于自己的小店,桌椅板凳都還在,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火氣,喉嚨有些發緊,半天沒說出話來。
林招娣看著他這副樣子,只說了句:“好好干。”
麻將館里一股陳年煙味混著人氣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癢。林繼宗卻像聞到了什么寶貝,興奮地在屋里轉來轉去。“姐,你看,這地方不小,上下兩層。”他跑到樓梯口朝上喊,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屋里咚咚響。
等他再下來,臉上已經有了規劃:“樓上收拾出來當房間,咱們就住這兒。樓下前面做門面,收購和買賣糧油,后面隔出來做倉庫。”
林招娣沒他那么激動,只是用手拂去一張八仙桌上的灰,提醒他:“活兒可不少。”
話是這么說,第二天,林招娣就卷著袖子跟他一起干了起來。她干不了重活,就負責清理王大爺王大媽留下的那些鍋碗瓢盆,叮叮當當地洗刷,把小廚房收拾得煥然一新。林繼宗則帶著兩個朋友,負責拆墻清運。一時間,小小的店鋪里,錘子聲、吆喝聲、灰塵,攪成一團火熱的朝氣。
幾天下來,林繼宗瘦了一圈,人也黑了,可眼睛里全是光。他站在梯子上刷最后一遍墻,林招娣在下面遞飯盒。“先下來吃飯。”
“馬上就好!”他嘴上應著,手下卻沒停。
林招娣也不催,就靠在門邊看他。看著這個曾經不著調的弟弟,如今滿身塵土地為自己的鋪子忙活,她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鋪子叫什么,兩人還商量過。林繼宗想叫“宏圖糧油”,聽著氣派。林招娣聽了直搖頭:“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一個‘誠’一個‘信’,就叫誠信糧油。”林繼宗咂摸了一下,覺得姐姐說的在理,這事就這么定了。
最麻煩的是買加工糧食的機器。那家伙又大又沉,運回來后,林繼宗對著一堆零件和說明書,研究了整整一個通宵,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滿手油污地把機器給裝上了。他按下開關,馬達“嗡”地一聲轉起來,整個店鋪都跟著輕微地顫動。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像個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有了林老師這塊金字招牌,營業執照辦得也出奇的順。辦事員一看來人資料,客氣地問:“鎮小學的林招娣老師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
“哎喲,林老師可是個大好人,我閨女以前最怕寫作文,就是林老師給指導好的。”那人麻利地蓋了章,把執照遞給他,“祝你生意興隆啊小兄弟,開業了說一聲,我肯定去照顧生意!”
“誠信糧油”的紅木牌匾掛上去那天,鞭炮噼里啪啦響了很久。屋里屋外都打掃得干干凈凈,空氣里是新漆和木頭的味道,混著麻袋里飄出的糧食清香。林繼宗穿著一身新衣裳,站在門口,看著街上好奇張望的鄰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林招娣拍了拍他后背,什么也沒說,轉身進店里,拿起算盤,熟練地撥了一下,清脆的算珠撞擊聲,像是為這家小店的未來,定下了第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