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絕不！”林耀祖激動地喊道。

“咦，你這孩子怎么了？”爺爺覺得他莫名其妙:“咱家底子差，哪有姑娘愿意嫁？要不是你姑媽，你爸還在打光棍呢，哪來你個兔崽子？！”

“窮可以改變，沒錢可以去掙錢，總不能世世代代靠賣閨女娶媳婦！”林耀祖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孩子，有志向！”姑媽跨進門來。她叫林招娣，是鎮上小學的老師，也是林耀祖小學的班主任。

她當年成績很好，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中師，分在了鎮上小學。她一直遺憾沒能上大學。后來，又在父母的強勢干涉下和戀人分手，嫁給了老實巴交的舅舅。

舅舅家是做豆腐的，外公外婆也老實本分的。所以，姑媽一直在貼娘家，更是助長了他爺爺和父親的懶惰和囂張。所以，才會有他們父子理所應當地打上二姐的門 ，理直氣壯地要她幫他承擔高額彩禮！

可憐的姑媽，把侄女當親閨女撫養長大，好不容易 培養成大學生，結了婚，成了家，有了可愛的外孫女。好日子剛剛開始，卻被扶了一輩子的娘家弟弟和侄子毀了個徹徹底底!上一世，她一夜白頭， 又悲又悔，恨不得隨女兒去了，又不得不為了可憐的外孫女茍延殘喘 。

林耀祖的視線直直地釘在姑媽身上，那張還未被歲月和悲傷侵蝕的臉龐，讓他心臟猛地一抽，眼眶瞬間就熱了。

姑媽身后跟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扎著兩個麻花辮，正是二姐顧盼兒。她懷里抱著幾本書，看到屋里的陣仗，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姑媽身后。

林耀祖的呼吸一滯，前世，二姐絕望的眼神和姑媽一夜白頭的模樣交織在一起，狠狠刺痛著他的神經。他死死攥住拳頭，指甲陷進肉里，用疼痛來壓制翻涌的情緒。

“你看什么呢，魂都丟了？”爺爺不滿地敲了敲煙斗，“你姑媽來了，不知道喊人？”

姑媽察覺到林耀祖的異樣，快步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這孩子，臉怎么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顧盼兒也小聲喊了句：“爺爺，弟弟。”

一聲“弟弟”，讓林耀祖差點潰不成軍。他猛地吸了口氣，強行把喉嚨里的哽咽壓下去。他越過姑媽，走到二姐面前。在顧盼兒不解的目光中，他抬手，摸摸她的臉，太好了，是溫熱的，真實的。

“沒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以后有弟弟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這話聽在姑媽耳里是姐弟情深，聽在爺爺耳里卻成了挑釁。

“嘿！你個兔崽子說誰呢！”爺爺氣得吹胡子瞪眼。

林耀祖卻看也不看他，只是定定地望著二姐，仿佛要將她此刻鮮活的模樣刻進骨子里。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這一世，他要親手擰斷這該死的宿命，現在，改變自己，一切都還來得及！

“爸，媽。”姑媽環視一圈，開門見山，“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們商量個事。耀祖下半年就上初中了，鎮上教學質量好，讓他住我那兒去吧，我來管他。”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還有，我聽挽兒說，你們不準備讓她讀高中了？要讓她去南方打工？”

“一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爺爺把煙斗在桌上磕了磕，理所當然地說，“早點出去掙錢，給她弟攢學費和彩禮才是正經事！”

奶奶在旁邊連聲附和：“就是！她長得又不賴，將來給她弟換個媳婦應該沒問題！”

“爸！媽！”姑媽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發抖，“你們怎么能這么想？挽兒成績那么好，不讓她讀高中，不是毀了她一輩子嗎？”

“毀什么毀？當年要不是讓你去讀中師，你能有今天？”爺爺瞪起眼，“現在讓你幫襯家里，你倒有意見了？”

“我就是吃了沒能上大學的虧，才不想讓孩子們再走我的老路！”姑媽的眼眶紅了，聲音也帶上了懇求，“挽兒的學費我來出，耀祖也住到我那兒，我一起管！這總行了吧！”

爺爺冷笑一聲：“你出？說得輕巧！她要是考不上大學怎么辦？錢不是白瞎了？就算考上了，大學幾年的學費生活費，你都出嗎？”

姑媽看著眼前固執的父親和只會附和的母親，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她心里泛起一股無力感：一家人，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窮，不肯努力，不肯改變，只想躺在閨女身上吸血，一代又一代……

林繼宗這次卻難得地沒有跟著附和。他一直低著頭，腳尖在泥地上磨來磨去，半晌，才悶聲悶氣地開了口：“我……我想在鎮上租個門面，收糧食賣。”

屋里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林招娣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弟弟。這個游手好閑、被父母慣得四肢不勤的弟弟，今天是怎么了？

“你說啥？”爺爺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岔了，“你再說一遍？”

林繼宗脖子一梗，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也大了些：“我說，我要去鎮上收糧食賣！村里人收了稻谷麥子，想換點錢，還得自己吭哧吭哧拉到鎮上糧站去，又遠又壓價。我在鎮口盤個店叫蘭香去看店，我下鄉去農戶家里收，比糧站多給一分錢，肯定有人賣給我！我再轉手賣給鎮上那些飯店、作坊，差價不就出來了？”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起伏著，臉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

爺爺愣了足足三秒，然后“砰”地一聲把煙斗磕在桌上，指著林繼宗的鼻子就罵：“你？就你？你識得幾個大字？你會算賬？本錢呢？你拿什么去租門面？拿什么去收糧食？你連塊豆腐都磨不好，還想學人做生意？我看你是睡覺沒睡醒！”

一連串的質問像鞭子一樣抽在林繼宗臉上，他剛鼓起的勇氣頓時泄了下去，眼神躲閃，吶吶地說不出話。

林招娣心里剛燃起的一點火苗，眼看就要被這盆冷水澆滅。她太了解這個弟弟了，從小就是個沒主意的，被人數落兩句就縮回去了。

就在這時，林耀祖突然躥到林繼宗面前，眼睛亮晶晶地仰頭看著他：“爸，做生意是不是很賺錢？賺了錢，是不是就能給大姐交學費了？”

他轉頭又看向爺爺，一臉天真：“爺爺，爸要是賺了大錢，以后給你買好煙抽，給你買好酒喝，不好嗎？”

這番童言稚語，卻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林繼宗猛地一震，是啊，他怎么忘了，他不僅僅是爹媽的兒子，還是兩個孩子的爹！他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一股從未有過的羞恥和責任感涌上心頭。

爺爺被孫子堵得啞口無言，想罵人，對著這張天真的臉卻又罵不出來，只能氣得呼哧呼哧喘粗氣。

林招娣看著侄子，眼中滿是驚奇和欣慰。她走過去，站在了弟弟林繼宗的身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爸，我覺得繼宗這個想法可以試試。本錢的事，我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