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差十分,她終于起身結賬。走出咖啡廳時,晚風帶著涼意撲過來,她裹緊風衣,腳步有些虛浮。街對面的花店還開著,櫥窗里擺著束白玫瑰,是顧沉舟最喜歡的花。她站在原地看了會兒,轉身走向宋家豪宅的方向。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像在給自己打氣。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宋婉柔,你從來沒輸過,這次也一樣。只要過了今晚,只要蘇家老宅燒起來,顧沉舟就完了,蘇晚就會恨他,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可握在掌心的手機,卻像塊冰。她沒有等到楊明遠動手的消息,也沒有收到石無痕那邊的異動報告,只有風卷起落葉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像個揮之不去的預兆。
回到宋家豪宅,推開大門時,客廳的水晶燈亮得晃眼。她把風衣扔在沙發上,沒換鞋就徑直走向酒柜,倒了杯威士忌一飲而盡。酒液灼燒著喉嚨,卻沒讓她清醒半分,腦海里反復閃過沉柔咖啡廳里那杯涼透的藍山,和窗外那輛漸行漸遠的邁巴赫。
墻上的掛鐘指向十點十分,滴答,滴答,像在倒數。她知道,接下來的六個小時,會決定一切。可此刻,她坐在空曠的客廳里,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動,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抓不住那根線了。
另一邊,晚上十點,街角的“極速網吧”里煙霧繚繞,鍵盤敲擊聲和游戲音效混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發漲。楊明遠坐在最角落的機位,帽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雙盯著屏幕的眼睛。
屏幕上不是游戲,而是蘇家老宅的衛星地圖,他用紅色記號筆標著三個點:后巷翻墻處、西廂房木料堆、隔壁院子的逃生口。
鼠標在“凌晨4:04”這個時間點上點了又點——這個時辰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候,巡邏的警察也容易松懈,剛好能在消防車趕到前燒出“顧沉舟報復”的假象。
他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宋婉柔發來的“道具清單”:沾了顧沉舟指紋的打火機(據說是她派人從顧家垃圾桶里撿的)、顧氏集團的拆遷通知書復印件(上面有偽造的“限期三天”字樣)、還有一小撮據說是顧沉舟常用的古龍水——宋婉柔說,這些東西燒到半焦時留在現場,足夠讓媒體和警方浮想聯翩。
“呵,想得倒周全。”楊明遠低聲嗤笑,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調出另一個隱藏文件夾,里面是他這幾天錄下的音——有宋婉柔安排縱火的對話,有她承諾打款的錄音,甚至還有她交代如何嫁禍顧沉舟的細節。
他把這些音頻傳進一個加密U盤,塞進鞋底的夾層里。宋婉柔想讓他當替罪羊,他偏要留條后路。
十二點整,網吧開始清場,他起身結賬,走出門口時打了個哈欠,裝作困得不行的樣子。巷口的路燈下,兩個便衣正假裝抽煙,眼角的余光卻一直跟著他——他早就發現了,卻裝作渾然不覺,慢悠悠地往出租屋走。
回到家,他換上那身洗得發白的工裝,把助燃劑和定時裝置塞進帆布包。路過母親房間時,聽見里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站在門口看了會兒,輕輕帶上了門。
凌晨兩點,他再次出現在街頭,這次沒偽裝,只是走得很快,像在趕時間。路過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了瓶礦泉水,結賬時看了眼墻上的鐘——2:45。
還有一個小時十五分鐘。
他擰開瓶蓋喝了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里的躁動。帆布包沉甸甸的,像裝著千斤重擔,也像裝著母親后半生的安穩。
走到公交站,他靠在站牌上,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時間。巷口的便衣還在跟著,只是距離遠了些——他們大概以為,他會直接去老宅。
他確實要去,但不是現在。
凌晨三點半,他突然拐進一條岔路,鉆進公共廁所。三分鐘后出來,身上的工裝換成了件黑色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直接走向停在路邊的共享單車。
跨上車時,他看了眼手機——3:40。
還有二十四分鐘。
車輪碾過寂靜的街道,帶起細小的灰塵。他弓著背,像支離弦的箭,朝著蘇家老宅的方向飛馳而去。后視鏡里,便衣的車遠遠跟著,卻不知道,他早已在心里把路線演練了百遍。
凌晨四點整,他在老宅后巷的拐角停下,鎖好車。巷子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遠處傳來巡邏車的警笛聲,越來越近,又漸漸遠去。
他摸出帆布包,深吸一口氣。
還有四分鐘。
凌晨四點,巷口的路燈忽明忽暗,像只昏昏欲睡的眼。楊明遠站在蘇家老宅后巷的拐角,帆布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心臟卻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還有四分鐘,就是他和宋婉柔約定的動手時間。
他靠在斑駁的磚墻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打火機。金屬外殼被體溫焐得發燙,卻抵不過后頸滲出的冷汗。三天前,他也是站在這里,披著環衛工的外套,把老宅的每一寸角落都刻進腦子里;可此刻,那些精心測算的路線、反復演練的動作,突然在腦子里變成一團亂麻,像被貓爪撓過的毛線。
“四分鐘。”他低聲對自己說,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撞出回聲,驚得墻根的野貓“喵”地竄進草叢。四分鐘,夠他翻墻、撒助燃劑、啟動定時裝置,再從隔壁院子脫身;也夠警方的便衣從五百米外的埋伏點沖過來,把他按在地上。
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著,顯示“4:00”。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是母親的笑臉,昨天下午拍的,老太太拿著他新買的按摩儀,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花。他盯著照片看了兩秒,猛地按滅屏幕——不能想,一想就軟。
巷口傳來隱約的腳步聲,他立刻縮到垃圾桶后面。是巡邏的警察,手電筒的光掃過墻面,在他腳邊停留了半秒。他屏住呼吸,看著那束光移開,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后背的汗已經把連帽衫浸透了。
還有三分鐘。
他拽緊帆布包,金屬拉鏈硌著掌心,留下道紅痕。包里的助燃劑瓶身冰涼,像揣著幾塊冰。宋婉柔說,只要把火點起來,把那些“證據”留在現場,剩下的九千萬會分三次打到母親卡上。
九千萬,夠老太太換套帶花園的房子,夠請最好的醫生治她的老寒腿,夠她每天去公園跳廣場舞時,給老姐妹們買最貴的絲巾。
可那是蘇家老宅啊。
他想起第一次跟著養母來這里的情景。那年他十歲,母親帶他來給蘇家送繡品,蘇老爺子拉著他的手,往他兜里塞了把大白兔奶糖,說“這孩子眉眼周正,是個好苗子”。老宅的院子里有棵石榴樹,那天正結著紅燈籠似的果子,蘇晚踮著腳夠,蘇晴在旁邊拍手笑……
掌心的打火機突然發燙,燙得他差點扔出去。
還有兩分鐘。
他咬了咬牙,扯下連帽衫的帽子,露出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便衣的影子在巷口晃了晃,這次離得更近了,他甚至能聽見他們低聲交談的碎片:“……張隊說,等他動手就……”
動手。這個詞像根針,扎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他不是沒想過反悔,昨天下午,他站在銀行門口,看著母親卡上多出的五百萬理財,手指在“轉賬”按鈕上懸了很久。可宋婉柔的短信緊跟著進來:“李阿姨的體檢報告,我讓人放你桌上了。”
母親的肺結節,醫生說要盡快手術。
他彎腰系鞋帶,趁機把藏在鞋底的U盤又往里塞了塞。那里面有宋婉柔的錄音,是他留的最后一條退路。他不是沒想過魚死網破,可母親還在等他回家。
還有一分鐘。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墻根那叢雜草還是老樣子,他撥開草葉,露出那塊松動的磚。三天前,他就是從這里翻進去的,當時覺得這縫隙夠寬;可現在,他看著那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口子,忽然覺得像口棺材。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短信,只有一個字:“動。”
他沒回,只是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助跑兩步,踩著磚縫往上攀。指尖摳住墻頂的青苔時,他回頭看了眼巷口——便衣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大概是收到了指令,在等他“自投羅網”。
還有三十秒。
翻墻落地的瞬間,膝蓋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鉆心地疼。他顧不上揉,踉蹌著沖向西廂房。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陰影,像張巨大的網。
他摸出助燃劑,擰開瓶蓋,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他閉著眼,往木料堆上潑去,液體濺在褲腿上,涼得像冰。
還有十秒。
他掏出定時裝置,屏幕上的數字正在倒數:10,9,8……
他把裝置塞進木料堆深處,按下啟動鍵。
還有五秒。
轉身往外跑時,他撞到了墻角的八仙桌,桌上的相框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照片上是蘇家全家福,蘇晚和蘇晴笑得燦爛,蘇老爺子坐在中間,手里還握著那把大白兔奶糖。
還有三秒。
他翻出后窗,落地時差點崴了腳。
還有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