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里的水開了,冒著白氣。他把牛尾放進去焯水,浮沫慢慢浮上來,像那些纏著他的煩心事。撈出來沖洗干凈時,手機在兜里震動了一下,他沒看——管它是誰呢,先把這鍋湯燉好再說。
第七天傍晚,楊明遠剛把面包店的圍裙塞進包里,就看見那輛賓利從車庫滑出來。他幾乎是小跑著沖過去,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蹭出刺耳的聲響,遠遠就揚起手,聲音帶著刻意壓下去的急切:“婉柔!”
保鏢比他更快,像兩堵墻橫在中間。楊明遠沒敢硬闖,只是隔著人墻往前探身,臉上堆著點討好的笑,眼角的淤青被他努力睜大眼睛的動作藏了藏:“婉柔,我找你好幾天了,就想跟你說句話。”
宋婉柔正彎腰上車,聽見這聲“婉柔”,動作頓了半秒。她沒回頭,只是抬手摘下墨鏡,鏡片后的眼睛斜斜掃過來——看見他額角的擦傷,看見他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也看見他眼里那點熟悉的、帶著討好的執拗。
“讓開。”她沒理楊明遠,聲音冷得像冰。
保鏢立刻伸手推他,楊明遠踉蹌著后退兩步,卻沒生氣,反而笑得更憨了點:“婉柔,我知道你還在生我氣,你打我罵我都行,別不見我啊。”他甚至想去拉保鏢的袖子,被甩開時也只是尷尬地搓了搓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宋婉柔這才轉過身,高跟鞋在地上敲出慢悠悠的節奏,停在他面前。香水味漫過來,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像以前每次跟她說話時那樣,微微低著頭,露出點恭順的樣子。
“楊明遠,”她盯著他的眼睛,“你這副樣子,是想求我什么?”
他喉頭滾了滾,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聲音放得更低,帶著點近乎卑微的懇切:“我……我媽病了,急需用錢。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跟你提過分要求,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他故意沒說罰款的事,只揀她最可能拿捏的軟肋說。
宋婉柔的視線落在他絞著衣角的手上——那雙手以前替她擰過瓶蓋,替她改過無數次方案,甚至在她被合作方刁難時,攥著拳頭替她擋在前面,卻從不敢在她面前有半分逾矩。
她忽然笑了,嘴角勾出個極淡的弧度:“病了?什么病?”
“老毛病,胃不好,最近總疼……”楊明遠低下頭,聲音悶在胸口,像被戳中痛處的困獸,“我知道我現在配不上跟你說話,可我實在沒轍了……”他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她一下,又趕緊低下頭,眼里的“怯懦”和“依賴”演得恰到好處。
就是這一眼,讓宋婉柔心里那點疑慮徹底散了。她太熟悉這眼神了——以前他愛她時,眼里總是帶著這種“怕失去”的小心翼翼。她一直篤定,就算時過境遷,他骨子里那點對自己的“順從”也改不了。
“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她轉身往車門走,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別遲到。”
楊明遠猛地抬頭,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甚至忘了掩飾眼里的光:“哎!好!我一定到!謝謝你婉柔,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賓利的車門關上時,他還站在原地,微微弓著背,像株被風壓彎卻不敢挺直的草。直到車尾燈消失在街角,他臉上的笑容才一點點斂去,捏著衣角的手指緩緩松開,掌心全是汗。
他抬頭望向宋氏大廈亮起來的燈火,眼底那點“卑微”早已換成冷光。
宋婉柔坐在車里,指尖敲著膝蓋。剛才楊明遠那副樣子,讓她突然想起前陣子董事會查的那筆舊賬——當年經手的人里,只有楊明遠最清楚來龍去脈,也只有他,會因為這點“舊情”,心甘情愿替她把尾巴掃干凈。
讓他去處理那筆賬,再合適不過。一個還念著舊情、肯在她面前低頭的人,總比那些各懷鬼胎的下屬可靠多了。
她拿起手機,給助理發消息:“查一下楊明遠母親的近況。”
車窗外的霓虹閃過,她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抹算計的笑。
而楊明遠站在原地,摸出手機給李楠楠發消息:“媽,明天晚點回,事快成了。”發送成功后,他對著賓利消失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宋婉柔的精明,終究還是栽在了她最自負的“拿捏”里。
這場戲,他得接著演下去。
**宋婉柔收到助理消息時,正對著鏡子摘耳環。**
屏幕上的字很簡潔:
> **楊明遠母親李楠楠,本月初出售老西門五室兩廳老宅,成交價1500萬。扣除貸款及稅費后得980萬,加其存款80余萬,合計1060萬,已于上周繳清法院首筆罰金1000萬。現住址為城東一室戶,月租4500元。**
下面附了張照片:老西門老宅的院門半開著,院里的石榴樹歪歪斜斜地探出院墻,墻根處還能看見幾個模糊的刻痕——是楊明遠小時候劃的身高線,她以前總笑話他“一年長不了兩厘米”。
宋婉柔捏著耳環的手頓了頓。那房子她去過,楊明遠帶她看過墻上的身高線,說“這是我爸當年一刀刀刻的”,語氣里帶著點她不懂的珍重。
她點開助理發來的法院公告截圖,“首筆罰金1000萬,限三個月內繳清”的字樣加粗標紅。原來他母親賣房子,是為了這個。
鏡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1500萬的房子換成月租4500的小公寓,背著剩下的2000萬罰金,還有三年緩刑在身——楊明遠現在就是條沒退路的魚,只能跟著她撒的餌走。
她想起下午他沖過來時,眼里那點藏不住的急切,和被保鏢攔住后瞬間收斂的鋒芒。是了,一個連老宅都能舍棄的人,為了錢,還有什么不能做的?
當年他替她扛事時,她就知道,這人重情到傻。現在他母親替他砸了家底,這份“情”就成了最結實的鎖鏈——他不敢不聽話,更不敢失去唯一能掙錢的機會。
宋婉柔把耳環扔進首飾盒,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明天去咖啡廳,不用鋪墊,直接把賬冊推給他就行。
她太清楚怎么對付楊明遠了。給他一點“幫你湊罰金”的希望,再讓他看到“辦砸了就可能收監”的風險,他就會像以前那樣,乖乖替她把所有麻煩都扛起來。
窗外的霓虹透過紗簾照進來,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宋婉柔端起桌上的紅酒,輕輕晃了晃。
楊明遠啊楊明遠,你以為賣房子是為了救自己?殊不知,從你決定扛下那筆賬開始,就注定還要被我攥在手里。
次日,下午一點整,楊明遠推開“沉柔咖啡廳”的玻璃門。風鈴叮當作響,他下意識地挺直脊背,又在看清店內裝潢的瞬間松了勁——淺木色桌椅,墻上掛著莫奈的睡蓮復刻畫,連角落里的香薰都是白茶味的,和宋婉柔以前最喜歡的調調一模一樣。
他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桌上的菜單邊緣有些卷邊,印著“沉柔特調”四個字。指尖劃過冰涼的杯壁,他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兩小時。
提前來,不是為了占座。他太懂宋婉柔了——她喜歡看他等得毫無脾氣的樣子,像看一只被馴養熟了的寵物,只有確認他足夠順從,才會收起爪子露出點“恩賜”的姿態。
服務生過來點單,他要了杯最便宜的美式,加三塊冰。冰塊碰撞的脆響里,他開始數窗外的梧桐葉。一片,兩片,三片……數到第二十七片時,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他刻意壓平的眉峰。
其實他早上特意查過這家咖啡廳,工商信息登記在一個叫“劉桂芬”的人名下,地址是城郊的老舊小區,看起來和宋婉柔八竿子打不著。他甚至托以前的同事問過,都說從沒聽說宋婉柔跟這家店有關系。
可這裝修風格,這香薰味道,太像她的手筆了。
三點整,約定時間到了。楊明遠沒看手機,只是盯著杯子里慢慢融化的冰塊,把美式喝得只剩杯底。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四點,窗外的陽光斜斜地切過桌面,在他手背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他去了趟洗手間,對著鏡子理了理襯衫領口——褶皺得厲害,像他此刻壓在心底的煩躁。但鏡子里的人,眼神依舊是溫順的,甚至帶著點“等再久也愿意”的懇切。
五點,咖啡廳里開始上客,鄰桌的情侶笑著分享一塊提拉米蘇。楊明遠掏出手機,假裝回復消息,實則點開計算器,默默算著剩下的罰款:2000萬,按他現在的工資,不吃不喝得攢三十年。
他抬眼時,恰好看見墻上的監控攝像頭,鏡頭正對著他的方向。心里莫名一動,又很快壓下去——哪家店沒個監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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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宋婉柔正坐在辦公室的真皮座椅上,指尖滑動著電腦屏幕。** “優洛客”軟件的界面里,楊明遠的側臉被放大,連他抿唇時嘴角的紋路都看得清晰。高清監控清晰地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跳到五點十分。
“呵,還挺有耐心。”她對著屏幕輕笑一聲,端起咖啡抿了口。這家店確實是她投的,用的是表妹老姨的身份證,連工商注冊時留的電話都是路邊買的黑卡。
當年盯著顧沉舟的時候,她總在心里盤算“要有個能偶遇的地方”,就照著他朋友圈里提過的喜好裝了這家店——淺木色桌椅,莫奈的睡蓮,連香薰都選了他說過“聞著舒服”的白茶調。那時她總幻想,等他注意到自己,就假裝“恰巧”在這里碰到,笑著說“好巧,我常來”。
后來顧沉舟身邊有了蘇晚,這店就成了沒拆封的禮物,扔在角落蒙塵,沒想到今天倒成了拿捏楊明遠的戲臺。
監控里,楊明遠正低頭攪拌冷掉的咖啡,她忽然覺得有點可笑——當年為另一個人精心準備的小窩,最后竟用來對付眼前這個,也算一種荒唐的圓滿。
她一邊點開消消樂玩著,一邊眼尾的余光仍沒離開監控屏幕。畫面里,楊明遠正低頭攪拌著冷透的咖啡,動作慢悠悠的,瞧不出半分不耐煩。偶爾抬頭望向窗外時,眼里也沒什么戾氣,只剩點放空的茫然,像只乖乖等主人回家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