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門菜市場響起一陣爽朗笑聲。
孫濤的母親馬大娘每天都會按時定點地來看攤兒,賺不賺錢不重要,每天跟周圍的攤主笑哈哈地嘮嘮閑嗑。
就隔著幾個攤的距離,一個戴著狗皮帽子的老漢覺得笑聲有些刺耳,扭過頭去不看她們。
戴狗皮帽子的老漢姓吳,熟悉的人都叫他吳老漢。他之前也從李哲那進過黃瓜,還去羊湯館參加過競拍。
他沒有競拍到拿菜資格,不是因為他開價低,他壓根就沒開價。
吳老漢在市場賣菜多年,經驗很豐富,見過的騙子也不計其數。李哲的一些舉動非常符合騙子的特征:賣了幾天菜,就把買過菜的人聚到一起,搞什么進菜資格價高者得,那不就是撈錢跑路的節奏嗎?”
再說暖棚種黃瓜,也不是啥稀罕事,大棚確實有一定的保暖作用,可以用來提前育苗或者延期采摘的。
在他看來,李哲大棚里的黃瓜頂多能延期采摘一個月,天再冷,黃瓜準凍死。
當時他就放話,“11月底前李哲準跑路!”
然而,接下來的事超出他的想象。李哲并沒有跑路,幾個競拍到進貨資格的人每天準時準點都能拿到黃瓜。別看只有十幾斤,賺的真不少——一斤黃瓜賺一塊,15斤黃瓜賺15,一個月賺450。
一斤白菜兩分錢,這得賣多少噸白菜才能賺這450塊錢?
他感覺馬大媽的笑聲就是對他無情的嘲諷。
他也沒有心情賣菜了,跟老婆打了一聲招呼,自己溜達著走了。
吳老漢出了崇文門菜市場,拐進東面的一個胡同,七拐八扭進了一個窄巷,走到一處黑色木門前。
他站在門口徘徊良久,才深吸一口氣,敲敲門:“咚咚。”
過了一會,門開了半扇,探出個留著小辮的青年:“吳老狗,知道這是哪兒嗎?敢亂敲門,信不信把你指頭掰了?”
“辮爺,沒敲錯,我就是來找您和劉爺的。”
“奇了怪了,以前見我就繞道走的主,今兒個怎么主動湊上來了?”
“瞧您說的,哪能躲著您呢?以前不是怕耽誤您做買賣嗎?”吳老狗殷勤地給小辮點上煙。
“喲,今個就不怕耽誤我做買賣了?”小辮抽了一口煙。
吳老漢說道:“辮爺,我今兒個就是給您介紹大買賣的。”
“什么買賣?”
吳老漢扭頭看看四周,“辮爺,在這說不合適吧。”
小辮讓到一旁:“進來吧。”小辮關上門,對著吳老漢說:“跟我后邊,別亂跑,別亂看。”
“您放心,我懂規矩。”
院子并不大,總共也就20來平米。墻邊堆放的煤球、兵器架子、木人樁。院子只有南房和西房,算是個獨立的小院。
小辮走到西房門口:“老大,菜市場的吳老狗來了,說要給咱介紹個大買賣。”
“進來吧。”屋子里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小辮推門進屋,吳老漢也跟著走進去,客廳椅子上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名男子,看起來有30歲出頭,右臉上有一道疤痕。兩人目光恰好對在一起,吳老漢低下了頭。
這個男子綽號菜刀劉,正是這一片的混混頭子。劉家原本也是菜市場賣菜的,14歲那年,他拿著一把菜刀砍死了欺負母親的菜霸。
從少管所出來,菜市場就歸他管了。6年前,他又進了一次監獄,出來后成了這一片的混混頭子。
“喲,這不是吳老漢嗎?有些年沒見,您老身子骨壯實啊。”
“劉爺,托您的福,勞您惦記了。”
菜刀劉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今兒找我有啥事兒?”
“我想給您介紹個生意。”
小辮催促道:“別磨磨唧唧的了,仨瓜倆棗的小活兒,我們老大可瞧不上。”
“看您說的,小活哪敢來麻煩劉爺?有個姓李的外地人一直往咱京城倒騰黃瓜,估摸著一天得有200來斤。這一斤黃瓜他賣7塊錢,一天就是1000多塊錢。您說這算不算大生意?”
菜刀劉看向小辮:“小辮兒,你一直在菜市場里盯著,這事兒你怎么說?”
小辮想了想:“他說這人我有點印象。我在菜市場見過他們幾次,當時他們家黃瓜就幾十斤,價格也沒現在這么貴,我當時還給您提過一嘴。您說天這么冷,估計也賣不了幾天了。果然,后來就沒見他們往菜市場運黃瓜了。”
“有點兒意思。”菜刀劉笑著對吳老漢問,“你確定能有200斤黃瓜?他的菜都是在哪里賣的?”
“我確定有,應該都是送餐館。這人精明著呢,最近都不怎么來市場了,就在蘇州胡同分貨,沒準正是躲著您呢。”
菜刀劉手里把玩著兩個銅球,“吳老漢,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他一個外地人來咱京城賣菜,也不過門路就想吃獨食,沒有這樣的道理。要我說,他就應該把菜送您這兒,直接賣給您。我愿意給您當個跑腿的,賺點辛苦費。”這200斤黃瓜如果交給他賣,別說一斤賺一塊,就算賺3毛,一天也有60塊錢,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菜刀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的對,有錢大家一起賺。吳老漢你先回去吧,等有消息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謝劉爺。”吳老漢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送走了吳老漢,小辮再次返回客廳,給菜刀劉續上茶水:“老大,這事兒您想怎么辦?”
菜刀劉半瞇著眼睛想了會:“都到咱們地界了,也不打聲招呼就想吃獨食,這是沒把我放在眼里啊。”
“老大,我現在就召集人手……”小辮還沒說完就被菜刀劉打斷了:
“先別急著動手,吳老狗的話也不能全信。先把人撒出去,你跟車;讓光子帶人盯著蘇州胡同的宅子,摸透李哲的底子,再召集兄弟們辦事兒。”
“是,我這就安排人手。”
……
上午,蒙娜麗莎餐廳。
李哲拎著袋子進了餐廳。
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同志您好,您幾位?”
李哲目光掃視餐廳:“我姓李,是來見你們老板的。”
“您稍坐一會兒,我去叫我們老板。”
一樓的東頭是個小咖啡廳。李哲進了咖啡廳,點了一杯拿鐵,咖啡廳靠墻的位置擺了長長的一排書架,有經濟書、歷史書、哲學書,還有雜志。
李哲正準備挑本書看,沈亞楠走進咖啡廳,笑著說道:“李老板,不好意思,服務員沒認出您。看來您以后得常來了。”
李哲笑著說道:“行啊,只要您這管咖啡,我巴不得多跑幾趟。”
“咖啡算什么,只要您來我這兒,吃飯也免費,都掛我賬上。”沈亞楠頗為豪爽地說道。
李哲自然不會把客氣話當真,轉移話題道:“我們大棚里有新水果上市,不知道貴餐廳有沒有需要?”
“什么水果?蘋果和梨我可不缺。”
李哲從袋子里拿出竹編小籃筐,框子里裝著紅尖兒、白底綠葉的草莓。
看到草莓的一剎那,沈亞楠的眼睛就挪不開了,還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她從小到大沒缺過什么,但這個季節的草莓是真沒吃過,紅彤彤的樣子看著就誘人。
“李老板,你們合作社還真厲害,不光能種菜,草莓也能種出來?”
李哲解釋說:“種這東西確實費勁,費時費力費工本,所以出售的價格也會高一些。”
“多少錢?”
“10元外匯券一斤。”
“你總共有多少貨?”沈亞楠拿起一個草莓,用手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嗯嗯,好吃!又酸又甜,是這個味兒!”
“每天產量10斤。長城飯店預定了5斤,每天的產量還剩5斤。”
“剩下的5斤我都要了,明天給我送過來,價格就按你說的。”
李哲說道:“沈經理,這草莓跟蔬菜不一樣。蔬菜能天天吃,可沒聽說過天天吃草莓的,您確定都要了?”
“放心吧,我朋友多,吃不完送朋友,肯定不會浪費了。”
談話間,一個穿著藍色休閑羽絨服的青年走來:“二姐,我和朋友吃好了,多少錢?我給你結賬。”
“罵我是吧?到姐妹餐廳吃飯還用得著你掏錢!顯擺你呢。”沈亞楠起身走過去,對著服務員說:“掛我賬上。”
穿藍色羽絨服的青年豎起大拇指:“二姐,您局氣!”
“以后常來,甭跟我客氣。”沈亞楠將人送到門口,才返回咖啡廳:“李老板,咱說到哪兒了?”
“5斤草莓。”
“對,那5斤草莓我都要了。這個我愛吃,自己個就能吃一斤。”
李哲鬧不清她和藍色羽絨服青年的關系,對方叫她二姐,可看著又不是姐弟關系:“沈經理,剛才那位是?”
“我一朋友。我排行第二,熟悉人都叫我二姐。李老板,咱以后日子長著呢,你也可以這么叫。”
李哲“……”
沈亞楠又摸出一顆草莓,摘掉綠葉,一口塞進嘴里,“嗯,這玩意涼的好吃,爽口!”
李哲試探道,“沈經理,您朋友來吃飯都是掛您賬上,不用掏錢?”
“對呀,朋友來吃飯那是給姐妹面子。我開餐廳的,總不能連頓飯也請不起。”沈亞楠擺擺手,“不能夠。”
李哲追問:“所有的朋友來這兒吃飯,您都不收錢?都掛您賬上?”
“這么跟您說吧,別說是朋友,就是熟人來吃飯也不要錢。都是大院長大的哥們,抬頭不見低頭見,哪好意思要錢?”沈亞楠拿出手絹擦擦嘴,“李老板,以后您來我這兒吃飯,甭客氣,也掛我賬,不要錢。”
李哲有些懵了:“那您賺誰的錢啊?就不怕餐廳虧本?”
沈亞楠壓低聲音說:“賺老外的錢呀!老外有錢。”
這年頭能來國內的老外跟后世不一樣,都是精英,確實都有錢。李哲笑笑,兩人認識時間不長,也不好多說什么,“那成,我祝您生意興隆,財運廣進。”
說完,他起身告辭,沈亞楠將他送到門外。
李哲往前走了幾步,又扭過頭望向餐廳:好像.也沒幾個老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