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
“當真?”
“軍需已然撥付,還能怎么花錢?”
“也是。”朱載坖稍稍放了心,隨即又道,“此次李家分家,其中有一部分的銀券,也一并給分了,雖然一多半還在李家長房手中握著,可分出來的這些也不是個小數(shù)字,如果這七十余人都兌換……該當如何?”
“呵,能如何?”朱厚熜無奈道,“李家人要兌換,朝廷必須給兌換。”
朱載坖欲言又止。
朱厚熜自然知道兒子在想什么,苦笑道:“這跟李青沒有半文錢關系,朝廷兌付,只兌付這些人,朝廷不兌付,就要兌付天下商紳了。”
朱載坖默然一嘆,苦澀點頭。
“父皇,還有一事。”
你個兔崽子,你自己愁不夠,非要我也跟著一起愁是吧?老子都退休了,你這是追著殺啊……朱厚熜無名火起,忍了又忍,甕聲道:
“說!”
“自應天府至順天府的鐵路要竣工了,這項大工程的花費,一直都是由李家墊資,朝廷一個子兒沒花,如今工程完成了,朝廷……”朱載坖苦笑道,“朝廷貌似也沒有理由再拖欠了啊。”
朱厚熜扶額嘆息:“一共多少?”
“具體數(shù)目李家還未上報,不過……怎么也不低于七百萬兩銀子。”
許久的沉默……
朱厚熜說道:“召李,李……李家現(xiàn)任永青侯叫什么來著?”
“李茂!”
“召李茂來,問一問他需不需要銀券,需要的話朝廷以銀券支付。”
朱載坖明白父皇的意思,只要自己這么問了,李茂需不需要都只能需要。
“父皇,如此這般……只怕會寒了人心啊。”
“你有錢?”朱厚熜破防道,“你還仁義起來了?你仁義,你給人真金白銀啊!”
“我……兒臣也是怕打擊到李家的積極性,從而阻礙了科技的進步啊。”朱載坖弱弱解釋。
朱厚熜氣郁道:“你是皇帝,是大明天子,怎么什么都依仗李家,難道朝廷就沒有科技研發(fā)項目?”
朱載坖干巴巴道:“還真沒有。”
“你放屁!!”
“……父皇,朝廷哪里還有多余的錢搞科技研發(fā)啊?”朱載坖苦悶又無奈道,“朝廷的科研項目都是用的李家的,說起來……咱連專利費都沒給人家。”
“……”
又是許久的沉默。
“現(xiàn)在朝廷的財政赤字是多少?”
朱載坖猶豫了下,支支吾吾道:“把國帑現(xiàn)有的錢糧全數(shù)還賬之后,還欠一萬萬又八千余萬兩,其中,銀券占比一萬萬又三千萬兩,海外的大明銀鈔七百萬兩……”
“好了好了,細賬就不用報了。”朱厚熜頭疼的打斷,問,“今年全年的賦稅預計有多少?”
朱載坖思索了下,緩緩道:“農(nóng)稅 商稅 織造局 龍江船廠……全部一起,大概一萬萬兩上下。”
朱厚熜頹然道:“這也就是說,要不吃不喝兩年才能還清了。”
“可事實上,從來都是大吃大喝。”朱載坖苦笑道,“官員、宗室的俸祿,募兵制度下的士卒軍餉,水師軍費,還有各地衛(wèi)所……此外,天災賑濟,防洪堤壩,疏通河道等諸多基礎建設,普及教育,融合漠北,扶持西域……”
朱載坖做了這么些年皇帝,說起財政開支,當真是如數(shù)家珍。
巴拉巴拉……
“別念了,快別念了……”
朱厚熜頭疼的厲害,“你咋這么碎嘴子!?”
朱載坖滿腹委屈,弱弱道:“不是您讓說的嗎?”
“你就直接說,今年的財政收入能不能覆蓋財政開支?”
“不能!”朱載坖直截了當?shù)恼f,“今年之后,財政赤字估計就兩萬萬了。”
“……這個花錢妖精!”
朱厚熜咬了咬牙,驀然抬頭望向兒子。
似是心有靈犀,朱載坖也同步望向了父皇。
這一刻,聰明的父親,平庸的兒子心有靈犀的想到了一處。
——加征賦稅!
窮的從來不是盛世大明,只是大明朝廷,自中宗還完了賬之后,在李青的干預下,大明就一直在貫徹財富于民……
這百年下來,民間之財富,尤其是江南,怎一個肥字了得?
只要朝廷加征賦稅,財政問題立時便能迎刃而解!
“父皇,兒臣就不明白了,為何永青侯就那么反感加征賦稅呢?”朱載坖費解又憤懣道,“朝廷加征賦稅怎么就不行了?正所謂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難道朝廷破產(chǎn)就好了?”
朱厚熜嘆道:“你當明白,朝廷加征的賦稅,永遠不會落在地主頭上,商賈頭上,富紳頭上……不管制度再如何嚴謹,末了,還是要百姓買單。”
朱載坖默了下,緩緩道:“兒臣明白,可百姓已然沒那么窮困了,適當?shù)募诱饕恍┵x稅,并不會讓百姓難以過活。”
“是不會,可賦稅的增加卻會讓百姓的消費能力下降,消費一減少,工商業(yè)必受其影響,工商業(yè)受挫,必然導致商稅縮水……長遠來看,忙活還不如不忙活。”
“短期呢?”
“……”
朱載坖苦笑道:“父皇,大明的財政問題沒有長期了,這么下去……真扛不住了啊。”
頓了頓,“不若來一個因地制宜?”
“你是說只對江南富庶之地加征賦稅?”
“是,兒臣也不是想著一下子解決朝廷財政問題,更沒有想著涸澤而漁。”朱載坖道,“此外,這樣做還能起到另一個好處。”
“逼得江南商紳來北方做生意?”
“父皇英明!”
朱厚熜苦笑搖頭:“你這就太想當然了。”
“即便達不到這個效果,至少百姓不會活不下去,更不會造反;至少能解財政一時之危……父皇,現(xiàn)在過不去,哪里還有未來?”
朱厚熜沉默了。
朱載坖沒再勸說,他知道,父皇已然被說服了。
良久,
“那就加吧!”
“是!”朱載坖精神大振,忙道,“等度過眼下的難關,再減回去就是了。”
“你要這么想,那還不如不加。”
“啊?”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加起來難,加起來之后再減回去更難。”朱厚熜嘆了口氣,道,“而且,也不能如你說的那般加征賦稅。”
朱載坖虛心求教:“請父皇時下。”
“不經(jīng)過外廷,不經(jīng)過地方官吏,不加農(nóng)稅,不加商稅。”朱厚熜瞇著眼道,“既然要創(chuàng)收,自然要從有錢人身上找補。”
“父皇不是說,不管怎么做,最終還是落到百姓頭上嗎?”
“所以才要予以最大限度的規(guī)避啊。”
朱載坖并不糾結(jié)這些細節(jié),直接問:“請父皇明言,這個稅該怎么收?”
“稅由東廠、錦衣衛(wèi)執(zhí)行收取,朝廷地方官吏無權(quán)干涉,至于這個稅……姑且稱它為——家產(chǎn)繼承稅吧。”
朱厚熜說道,“一萬兩以上,十萬兩以下,征收百分之五的家產(chǎn)繼承稅;十萬兩以上,百萬兩以下,征收百分之十的家產(chǎn)繼承稅,百萬兩以上,千萬兩以下收百分之十五;千萬兩以上,征收百分之二十,就這么收。”
朱載坖愕然……
這是他從未想過的收稅方式。
“怎么,你不認同?”
“啊?啊,不是,父皇英明。”朱載坖連忙道,“如此,的確能在最大程度上,規(guī)避百姓買單,圣明無過父皇。”
說著,朱載坖突然眼睛一亮,道:“兒臣也有一計。”
“你也有計?”
“……是。”
“呵,說來聽聽。”
“父皇的計策極為精妙,不過……還可以更好。”朱載坖舔了舔嘴唇,興奮道,“從繼承者稅,改為傳承者稅,如此,能規(guī)避富紳鉆空子,朝廷收的稅更多。”
“不能如此!”朱厚熜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為……為何啊?”
“就是要讓他們鉆空子。”朱厚熜說道,“早在宣德朝時,朝廷就曾推行過大明版的‘推恩令’,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你當也明白,財富的平均,上利國家,下利百姓。”朱厚熜呵呵道,“如此,就是為了讓大富的財富,相對分散的傳承下去。”
頓了頓,“就如李家這次分家,相對平均的這么一分,既利好朝廷,也利好更多的百姓。”
朱厚熜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件事只要商量,就沒有余地,所以,你直接下中旨便是。另,今年不執(zhí)行,明年再執(zhí)行!”
“父皇三思啊!”朱載坖焦急道,“這樣的話,大富必定會火急火燎的把財富傳承下去,自己過退休生活……這才剛開年,一年的時間怎么也夠了。如此,長達一代人的時間,朝廷就收不到繼承者稅了。”
“收不到就收不到唄。”
“?”朱載坖憤懣又無奈,“那父皇這么做的意義何在?”
“為了釋放財富!”
朱厚熜說道,“乍然傳承家業(yè),一部分新任家主自然會措手不及,因經(jīng)驗不足導致財富外流,如此便能更好的均貧富。”
頓了下,“只有如此,這項國策才有可能順利推行下去,不給空子鉆,人家可要鉆朝廷了。”
朱載坖冷靜下來,沉吟道:“怎么避免名義上家產(chǎn)傳承了,實際上還是一切照舊呢?”
“你可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朱厚熜呵呵笑道,“所以才要啟用東廠、錦衣衛(wè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