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揶揄:“你還挺會現學現賣。”
“這叫學以致用!”小家伙據理力爭,隨即頹然道,“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去仰望那高不可攀的‘高山’,只能讓自己忙起來。”
李青好笑點頭,起身去外面知會了護衛,讓其通知胡宗憲、俞大猷。
二人很快聞訊而來,只象征性的挽留了下,就迫不及待地要送他離開,整的小家伙郁悶不已。
朱翊鈞唬著臉道:“你們可知道遼東之事?”
兩人對視一眼,緩緩點頭。
胡宗憲嘆道:“臣等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奈何……財力有限,未能盡善盡美,還請殿下恕罪。”
“請殿下恕罪!”俞大猷緊跟著請罪。
朱翊鈞神色緩和許多,這才說道:“孤說這個,非是要治罪,也不是問責兩位愛卿,只是提醒一下你們莫太過樂觀、太過自滿。”
“是,臣等明白。”
朱翊鈞嘆了口氣,道:“孤與永青侯這就去為你們籌措軍需,不用送了,過些時日孤還會再來。”
“謝太子殿下!”二人再行禮,目送太子與永青侯離開……
直至兩人消失在視線,二人才緩緩直起身。
胡宗憲由衷道:“大明之氣運,當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兩百年了,還能有如此儲君……一代更比一代強,簡直匪夷所思,違背常理。”
俞大猷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嘿嘿笑道:“這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
“當然啊,太子為何匪夷所思,大明為何違背常理,答案不明擺著的嘛?”
胡宗憲怔了下,繼而失笑點頭:“是啊……”
“志輔啊,我干不了幾年了,你也老了,我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你走了,我也就走了。”俞大猷粗獷的面容罕見的浮現惆悵之色,“我就是個粗人,做不得總督,也非帥才,充其量也就是個將才,當個先鋒打仗還行,這種運籌帷幄之事,我做不來。”
胡宗憲默了下,輕輕感慨道:“未來,就看元敬了。”
俞大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艷羨道:“還是小戚命好,還能趕上未來的波濤洶涌,不像我們,武將不打仗,盡做文官事。”
胡宗憲哈哈一笑:“這樣有什么不好?”
“好?”
“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死許多人。”胡宗憲輕輕說。
俞大猷訕然,悻悻道:“你看,大過年的又整這些……”
“哈哈……好好,大過年的咱們也放松放松,喝兩杯如何?”
“這敢情好……哎?你不忙公務了?”
“沒什么可忙的了。”胡宗憲一臉輕松,“太子一來,許多問題就不復存在了,如今年貨也有了著落,還愁什么?哈哈!喝酒!”
……
西州知府衙門。
楊彩前腳剛到,還未來得及緩上一口氣,李青與朱翊鈞便到了。
剛一到,朱翊鈞就迫不及待地投身公務之中,對此地人口,耕地,糧倉,賦稅……來了個全方面了解。
書案上全是賬冊,都瞧不見小家伙的人。
太子不主動問,楊彩自然不好主動給答案,那樣反而給人一種心虛之感……
李青則是老神在在,悠閑地喝著熱茶,享受短暫的愜意。
朱翊鈞查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賬,心中對這個大明新州府的《西州》有了大致認知……
見太子查完了賬,楊彩忙上前兩步,躬下身,恭請太子示下。
朱翊鈞故作老成的沉吟道:“這一年的賦稅,確能滿足軍需所需花費,不過,年初就收稅,百姓可否能夠承受?”
頓了頓,“莫立功心切,如實說。”
“是!”楊彩斟酌了措辭,道,“只要讓百姓相信這次提前征收賦稅,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完全沒問題。”
“完全沒問題?”
“完全沒問題!”楊彩解釋道,“西州人口雖比不上關內的州府,可人口構成卻遠勝關內,十余年前的一大波嬰兒潮,如今已然參與了勞動,整體抗風險能力非常強。”
“不瞞太子殿下,西州人口雖不多,且是苦寒之地,但這里的百姓并不窮,甚至,比出關內某些地域的百姓還要富足一些。”
楊彩自得道,“氣候惡劣是真,土地貧瘠也是真,然西州并沒有明確的地域劃分,比關內傳統的州府要大太多了,可人口卻遠遠少于關內的州府,再加上人口構成極具朝氣,九成九都吃苦耐勞,十余年的辛勤開墾下來,時下這西州百姓,不至于大魚大肉,卻也都是家家有余糧。”
朱翊鈞眼神中流露出驚喜,贊賞道:“永青侯看人還是準的!”
李青:“……”
楊彩訕笑道:“殿下過譽了,這并非全然是微臣的功勞,更多還是當年的大災……讓百姓有了極其強烈的居安思危之心,故才如此勤勞。”
朱翊鈞緩緩點頭,發生在嘉靖三十四年末的大地震,他雖沒見過,卻也聽說過,因為那一場大地震,又給大明不富裕的財政來了個雪上加霜。
——父皇沒少嘮叨!
“百姓勤勞質樸,也少不了你這個父母官的引導。”朱翊鈞清了清嗓子,道,“這里距關內也不遠,如今也是大明的疆土,楊卿不必有異鄉異客之心。”
“太子殿下說的是,臣一直都將這里視作家鄉!”楊彩趕忙附和,心中卻泛起了嘀咕……
卻聽太子殿下又說:“正所謂虎父無犬子,楊卿對子孫的教育也要重視起來。”
楊彩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當即撩袍拜倒:“臣定會好生教育子孫,不負皇上,不負大明,不負殿下之苦心。”
世襲罔替啊……楊彩面孔漲紅,情難自抑。
大明有世襲的爵位,也有世襲的官位,不過大多都是開國功臣才能享受到,再之后,就很難很難了。
尤其是嘉靖朝之后,連皇親國戚也難以再獲得世襲爵位,除非立下軍功才行。
如今這么一個大餅砸過來,楊彩焉能不激動?
光宗耀祖!
封妻蔭子!
如此誘惑之前,哪個男人能保持平常心?
“請殿下吩咐!”楊彩胸中有著一團火,渾身使不完的勁兒,若非時下條件不允許,都恨不得去耕二畝地。
小家伙瞧向李青,李青只是喝茶。
見狀,朱翊鈞也熄了求助念頭,想了想道:“這樣,你先去張貼告示,宣傳一下本太子來此的事……百姓總有認字的吧?”
“這是自然。”楊彩諂笑道,“普及教育是國策,臣自然要予以響應才是,此地學塾足有十余座,就是規模不算大,條件也有限,不過也讓相當一部分百姓認了字。”
“嗯,做的好。”朱翊鈞點點頭道,“之后可以適當的加大普及教育的力度,如此才好把漢文化吹向西域三地。”
“太子殿下高瞻遠矚,直教臣自慚形穢,臣謹記。”
朱翊鈞笑了笑,道:“盡快通知到位,這都大年初七了,年節時間所剩不多了,既然是年貨,當然要趕在年節結束之前才是。”
“是,臣這就去辦,臣告退。”
楊彩躬身一禮,又朝李青一揖,匆匆去了……
“先生以為楊彩獲世官是好是壞。”
“中長期來看自然是好事,如此才會有歸屬感,也杜絕了‘我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心理。”
“嘿嘿……英雄所見略同。”朱翊鈞開心笑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先解決好眼前事,未來……楊彩子孫若不爭氣,再行剝奪便是了。”
李青笑了笑:“這一路來,你還沒怎么休息呢,趁這空檔好好歇歇,就先別想這些了。”
小東西有些不開心,悶悶道:“我刻苦用功,你不夸我也就算了,咋還阻攔呢?”
“太用力,難以持久。”李青淡然道,“過載的消耗,透支的是心力,過勞易傷指的不僅是身體,也是心理,熱愛一時不難,難的是一直保持熱愛。”
“……好叭。”小家伙嘟囔著,“聽你一句好聽話可真難。”
去了楊彩安排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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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大高玄殿。
早朝剛散,朱載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來,一向眉頭緊鎖的他,今日卻是滿臉的喜氣。
“父皇,李家來人了。”
朱厚熜眉間一挑,“來了多少?”
“足有二十七人。”朱載坖興奮道,“兒臣已命戶部、工部的人,去與其洽談了,相信用不多久,皇城外就能建起一座又一座的作坊出來。”
“才二十七人?”
“還有呢,這些只是‘先鋒’,過了元宵節大部隊才來。”朱載坖滿臉興奮道,“據張居正呈報的奏疏,足有七十余人。”
“嗯…,這個數倒是不少了。”朱厚熜緩緩點頭,嘴角亦露出笑意,隨即又斂去了,輕輕一嘆,“錢是有了著落,可花錢的地方更是有了著落。”
聞言,朱載坖也不笑了。
“戚繼光那邊你可給了旨意?”
“只是讓他做好準備,還未明確給出旨意。”朱載坖嘆了口氣,眉頭又緊鎖起來,一臉的憂心忡忡。
見兒子如此,朱厚熜只好安慰道:“換個角度想想,即便李家不分家,李家人不來京師,這個錢也還是要花,不必如此。”
朱載坖默默點頭,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問道:“父皇,永青侯都去了關外,應該……不會再花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