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晚膳還有一個時辰,云洛青跟云棲芽兄妹二人穿戴一新,并肩趕往正院。
“三少爺,小姐,老夫人跟大太太正在屋內說話。外面天冷,你們快快進去。”守在門外的姚嬤嬤看到二人,滿面是笑的替他們打開簾子。
“兩三個時辰前,她看你的眼神還暗藏敵意與防備,怎么短短一下午的功夫就變了態度?”云洛青優雅地朝姚嬤嬤微微頷首,等進了門挑起眉悄聲問云棲芽:“你對她做了什么?”
云棲芽撫著鬢邊的珍珠釵,笑瞇瞇開口:“大伯母待我如親子,她的陪嫁嬤嬤自然就待我熱忱。”
“呵。”
云洛青輕笑,這話狗都不信。
“洛青,芽芽,快過來。”老夫人注意到兄妹倆進來,讓他們在自己身邊坐下。
“祖母,大伯母。”云棲芽坐到老夫人身邊,抱住老夫人胳膊:“祖母,您給我準備的院子真漂亮,尤其是那扇祥云星月屏風,漂亮得讓我移不開眼。”
老夫人抱住她,哄小孩似的晃了晃:“那你該好好謝謝你大伯母,那扇屏風是她特意為你準備的。”
“謝謝大伯母。”云棲芽在老夫人懷里扭過臉朝向大太太,眼里盈滿開心與感激:“您對晚輩真好。”
這樣耀眼的目光,仿若陽光乍然傾瀉而下,刺得大太太下意識避開半寸視線。
她早已經習慣不茍言笑,喜怒不露于色,這樣直白奪目的視線讓她有些不自在。
沒過多久,云棲芽聽到下人來報,陛下對禮部安排的千秋宴有不滿意的地方,召禮部官員進宮議事,大伯今夜趕不回來。
老夫人朝皇宮夸幾句帝后情深,吩咐下人半個時辰后擺飯。
“我觀洛青氣度不凡,斯文俊雅,想來是愛讀書的性子。”大太太目光落在云洛青身上,小叔子行事不像樣,一雙兒女卻是生得鐘靈毓秀,想來是隨了弟妹的長處。
“聽聞國子監開春后會招收新生,洛青可有想法?”大太太解釋道:“你的兩位堂兄也在國子監念書,待你入學,兄弟三人互相也有個照應。”
云洛青臉上的笑容微頓,讀書?!
“多謝嫂嫂替我家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費心。”溫毓秀走進屋,給老夫人見過禮,在大太太下首坐下:“我離京多年,對京城里諸事不懂萬事不明,若是沒有嫂嫂您提醒,就是那沒了頭的蒼蠅,找不到東南西北。”
見自己的好意被對方接納,大太太松了口氣,輕聲跟溫毓秀講進國子監的事宜。
云棲芽靠在祖母懷里,笑得肆無忌憚。
他哥確實喜歡讀書,不過讀的都是話本子。
話本書也算書嘛。
見她幸災樂禍,云洛青瞟她一眼,優雅微笑著端起面前的茶一飲而盡。
他云洛青生來好吃懶做,又不是什么德行兼備的正經人,怎么會喜歡讀書。
不過勛貴子弟如果想在加冠后,尋個事少又體面的閑差,怎么也要在國子監待上兩年,所以進去也有進去的好處。
“多謝伯母為我打算。”
大太太不愿居功:“你是侯府嫡孫,本就有進國子監入學的名額,我不過白囑咐幾句。”
云洛青決定晚上回去就給老祖宗們上香,感謝他們爭氣,給祖父留下一個寶貴的侯爵。
當年陪著開國皇帝打天下的功臣后代們大多已泯然眾人,不像他們云家,祖傳的爵位傳了又傳,到他祖父這一輩,還能是個體面的侯爵,可見祖宗們有多爭氣。
想到這,他熱切地望向大伯母,大伯今年剛滿四十,已官居三品禮部左侍郎,一看就知道是他們云家未來的頂梁柱。
用完晚膳,云仲升父子三人開始收拾食盒披風,一副準備出門的模樣。
“別拿這種點心,你們大伯不愛吃甜膩的食物。”
“把那幾盒茶葉帶上,你們大伯愛喝茶,茶葉還能跟同僚分一分。”
“你們在干什么?”溫毓秀跟大嫂交流完感情回來,目光掃過亂糟糟的屋子,把掉在地上的木盒撿回桌面。
“娘,我們打算去禮部官署給大伯送衣物吃食。”云棲芽麻利的把兩包有些孩子氣的糖果放進食盒:“爹爹與大伯許久未見,很是想他。”
“大伯是我跟妹妹最親最親的大伯,我跟妹妹自然也要陪父親一起去的。”云洛青注意到云棲芽的小動作,挑起俊朗的眉毛,隔空伸手點她。
“嘻嘻。”云棲芽蓋上盒蓋,在上面拍了拍。
別管,她有自己的想法。
“把這副手套也帶上。”溫毓秀把一副露手指的手套遞給云仲升:“大伯兄在禮部經常提筆寫字,戴上這個既保暖又方便。”
想必大伯兄戴上這雙手套,一定能夠感受到他們一家四口濃濃的親近之情。
“好嘞。”云仲升把手套揣進懷里,對兒女道:“你們大伯打小就護著我,你們等會見到他不要拘束,要把他當自家人親近敬重。”
“嗯嗯。”云棲芽抱著盒子點頭:“那是我們嫡親嫡親的伯父,我們懂。”
禮部的馬車從宮門出來時,天上飄起細碎的小雪花。馬車里的炭火已經燃盡,三位禮部官員擠坐在一起,累得不太想說話。
馬車突然停下,禮部尚書抬起凍得冰涼的手掀起簾子,一輛朱蓋玄鐵金輪馬車靜靜從他們這輛半舊不新的馬車旁經過。
他趕緊放下簾子,對兩位同僚小聲道:“是瑞寧王的馬車。”
三人趕緊下車,整理衣冠站在馬車旁行揖禮。
玄色馬車沒有停留,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三人也不在意,反正瑞寧王平等漠視所有人,也不在乎別人會不會給他行禮。
等馬車看不見后,三人麻溜爬回車內。大冷的天,誰也不想多遭罪。
可惜王爺不在乎別人行不行禮,皇上卻在意得緊。
陛下平時挺正常,但只要涉及到瑞寧王,就容易情緒不穩定,每天不是懷疑別人對不起他兒子,就是在懷疑的路上。
“唉。”禮部右侍郎壓低聲音:“聽說王爺前段時間病得嚴重,現在能出宮,想來身體已經大安。”
王爺身體康健,就代表著陛下與皇后娘娘不會再發瘋,他們禮部終于有好日子過了。
“咳咳。”禮部尚書裹緊身上的披風:“皇家私事,不可妄言。”
云伯言靠著車壁沒有說話,滿腦子都在想家里的事。
今日弟弟帶著妻兒歸家,他離京多年,不知道瘦沒瘦,在家里住得習不習慣。
“伯言,你可是身體不適?”禮部尚書注意到云伯言的面色不太好。
“謝大人關心,下官無礙。”云伯言拱手道謝,按捺下想回家的沖動。
禮部官署離皇宮很近,沒多時馬車已經停在禮部官署大門外。
官署外停著幾輛馬車,大多是官員家人來給官員們送衣物吃食的,禮部尚書從不在這些小事上為難下屬。
云伯言下車后發現自家的馬車,感到有些詫異,家里人知道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給他送東西來。
他轉身朝馬車走去,離馬車還有五六步遠時,馬車的簾子從里面被掀開,露出三顆腦袋。
云仲升聲音洪亮激動:“大哥。”
云洛青風度翩翩禮儀周全:“大伯。”
云棲芽眼神親近又崇拜,連嗓音都帶著絲絲的甜:“大伯~”
云伯言愣住,隨即大喜,弟弟帶著侄女侄兒來看他了!
“咦?”禮部尚書走著走著,發現身后少了一個人:“伯言去了何處?”
“可能他家里人給他送衣物來。”禮部右侍郎解釋:“方才下官看到外面停著云府的馬車。”
云家是侯爵,馬車要用朱輪,他剛才一眼就認出來了。
“原來如此。”禮部尚書有些意外,伯言為人嚴謹,在官署就職時,幾乎從不處理家中私事,今日倒是難得。
約莫過了兩刻,靠著濃茶勉強打起精神的禮部尚書與右侍郎才等到云伯言回來。
他進來的時候,手提兩個大食盒,身披厚厚的大氅,整個人容光煥發,看不到半分疲態。
右侍郎:“云兄,觀你神情是家有喜事?”
云伯言微笑:“劉兄,你怎知舍弟擔心我受寒,帶著他一對兒女來看我?”
右侍郎茫然,啊?他不知道哇。
弟弟?
云兄說的是他那個十歲追雞,十二歲攆狗,十五歲打架,二十八歲拖家帶口離開京城,三十多歲還跟云兄寫信討錢花的糟心弟弟?
“這個雞湯里的菌菇,是在下侄兒侄女親手采摘晾曬的,大人與劉兄若是不嫌棄,也請品嘗一二。”云伯言分了兩碗雞湯給尚書與右侍郎。
雞湯冒著熱氣,香氣撲鼻而來,右侍郎捧著碗看了又看,只找到一塊小拇指大的蘑菇傘蓋。
他瞅了眼尚書大人碗里,比他好點,有一整塊蘑菇。
好一點,但好得不太多。
“小侄女頑劣,非要把自己最喜歡的糖果分于在下,在下又不愛吃這些甜的酸的。”云伯言打開裝糖的荷包看了又看,緩緩走到右侍郎書案前。
右侍郎桌上的點心碟里,多了兩粒糖。
是的,只有兩粒。
右侍郎姓劉,性格十分溫和。此時此刻他望著云伯言手里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也忍不住失笑。
實在舍不得分,也可以不分的,嘀嘀咕咕假裝抱怨實則炫耀什么呢?
“你們兄妹倆嘀嘀咕咕說什么呢。”云仲升打了個哈欠:“芽芽,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你大伯父不喜食甜,你怎么偷偷往食盒里放糖果?”
“我那可不是普通的糖果,是我最喜歡的糖果。”云棲芽仰頭:“爹你不懂,這不是糖果,是小侄女跟親親大伯父分享喜愛之物的心意。”
“有道理。”云仲升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我閨女就是聰明。”
“那當然。”云棲芽正欲自我吹噓一番,見馬車突然停下,掀起簾子看到遠處一輛朱蓋龍紋金輪馬車緩緩朝這邊行來。
三人連眼神都不用交匯,默契地跳下馬車垂首行禮。
他們三人長得好看,行起禮來也比旁人多幾分優雅風姿,守衛在馬車旁的金甲衛,路邊他們時,眼尾余光偏向了他們。
朱蓋馬車一路徑直遠去,留給一家三口的,只有揚起的灰塵。
“這輛馬車真漂亮。”云棲芽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兩眼散發著羨慕光芒:“連車蓋下掛著的鈴鐺,都是玉做的。”
“你羨慕也沒用,那是皇家御用馬車。”云洛青摁住她后腦勺,揪著她發髻往回走:“小妹,看到前方拐角處那對苦命鴛鴦沒有,我們一直待在這里,人家都不好意思互訴情衷。趕緊跟我上馬車,回家睡覺。”
“我的頭發,哥,輕點!”云棲芽捂住腦袋,爬上馬車前回頭看了眼那對苦命鴛鴦,與女子說話的青衫男人也正好望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云棲芽不感興趣地扭過頭爬上馬車。
庸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