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原本嘈雜的大堂瞬間安靜了下來。
周圍排隊的車夫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目光齊刷刷地聚了過來。
如今在這車夫圈子里,“秦庚”這兩個字,那就是金字招牌。
那是敢跟陳三皮硬碰硬,一拳轟碎鐵膽打死人的主兒。
秦庚面色不變,微微頷首:“是。”
“好。”
算盤宋臉上堆起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透著股商人的精明:“久仰大名了。秦五哥的名號,連咱們齊爺都聽過。”
他站起身,繞過桌子,上下打量了秦庚一番。
“秦五哥兒,咱們宏盛車行剛立,正是用人之際。”
算盤宋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原來的林把頭不懂事,惹了齊爺不痛快,送去江底喂魚了。但這城南一片,總得有個領頭的。我看你身手了得,又有威望,這城南把頭的交椅,有沒有興趣坐一坐?”
轟!
這話一出,周圍的車夫們頓時一片嘩然,無數道艷羨、嫉妒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秦庚身上。
把頭啊!
那可是一步登天!
當了把頭,就不用再風吹日曬地拉車,只要坐在茶館里喝茶,等著收底下車夫的份子錢就行。
還能從車行里倒騰買賣,租車賣車都能抽水。
那是真正的“人上人”。
徐春和金河也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正要說話。
卻見秦庚神色淡然,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多謝宋爺抬舉。”
秦庚拱了拱手:“只是我年紀輕,不過是個半大小子,資歷淺薄,怕是難以服眾。這把頭的位置太燙,我坐不穩,還是算了。”
拒絕了?
算盤宋眉毛一挑,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他給過很多人好處,有人為了這把頭的位置,能把親爹賣了,能把兄弟插兩刀。
可眼前這小子,竟然輕飄飄地拒絕了?
“哦?”
算盤宋眼中的笑意淡了幾分:“秦五哥兒,這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富貴。你若是擔心有人不服,龍王會的兄弟自會幫你擺平。你真不要?”
“真不要。”
秦庚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就想安安穩穩拉個車,混口飯吃。把頭的擔子太重,我肩膀窄,挑不起來。”
算盤宋盯著秦庚看了半晌,見他眼神清澈堅定,并非是以退為進,這才哈哈一笑。
“行!人各有志,不強求。”
算盤宋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對核桃盤了起來,“既然秦五哥兒要做個逍遙散人,那我也不做惡人。”
他轉頭對賬房先生說道:“給秦五哥兒拿那個‘南02’的車牌。另外記上一筆,徐金窩棚和馬村窩棚的兄弟,地盤不動,還在潯河碼頭那片。往后的份子錢,只收兩成。”
“兩成?!”
周圍的車夫們倒吸一口涼氣,眼珠子都紅了。
要知道,以前平安車行那是抽五成,那是把人往死里逼。
如今宏盛車行,說是只收三成,以后怕是要漲到四成。
但對秦庚身邊這倆窩棚,只收兩成!
“多謝宋爺。”
秦庚再次拱手,接過那個漆著紅漆的“南02”木牌,面上依舊是不卑不亢。
有了秦庚這塊金字招牌在前,后面徐金窩棚和馬村窩棚的登記異常順暢。
賬房先生也沒敢刁難,一個個給發了牌子。
徐春等人拿著新牌子,臉上都樂開了花。
這等于換了個東家,不僅地盤沒丟,反而少交了錢,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登記完畢,秦庚沒在大堂多留,帶著兩個窩棚十幾號兄弟,呼啦啦地走出了宏盛車行。
……
回到徐金窩棚,天色已近黃昏。
寒風呼嘯,但這幫漢子心里卻是熱乎的。
大家圍坐在窩棚前的空地上,中間是那張被秦庚一巴掌拍碎了青石桌面后,臨時換上的木方桌。
秦庚坐在主位,徐春、金河、馬來福、李狗等人圍了一圈。
“五哥,你剛才咋想的?”
李狗憋了一路,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長條凳上,急赤白臉地問道:“那可是把頭啊!你咋就給推了呢?要是當了把頭,咱們這些兄弟以后在南城還不是橫著走?”
秦庚端起面前的大碗,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抬眼看向李狗。
“你覺得,把頭是好當的?”
秦庚放下茶碗,聲音不大。
“那齊宏盛是什么人?那是為了榮華富貴,能抱著牌位跟死人拜堂、入贅龍王會的狠人。這種人,心比煤炭還黑,手比刀子還利。”
秦庚環視眾人,緩緩說道:“他現在剛立足,需要立威,也需要拉攏人心。給我把頭的位置,不是看重我,是想拿我當槍使。”
“當槍使?”
李狗一愣。
“平安車行雖然倒了,但關二順在平安縣城深耕了這么多年,底下難道就沒有死忠?就沒有親戚朋友?”
秦庚笑了一聲:“我要是坐了這個位置,那些暗地里的仇恨、算計,也會沖著我來。這是想讓我替他去咬人。”
徐春連連點頭,吧嗒著煙袋鍋子:“小五說得透徹。那把頭的位置就是個火坑。咱們現在這樣最好,地盤在手,份子錢少交,實惠落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再者說。”
秦庚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打鐵還需自身硬。把頭這位置,是東家給的,東家能給你,也能隨時收回去。只有這一身本事是自己的,咱們拳頭夠硬,心夠齊,就算我不當這個把頭,這南城也沒人敢欺負咱們。”
還有句話秦庚沒說。
待得破入明勁,這把頭之位,他想什么時候坐就什么時候坐。
現在風口浪尖上,實力不足,倒也不必為了把頭之位的幾兩碎銀去當個出頭鳥。
“小五兒通透!”
馬來福豎起大拇指。
李狗若有所思。
宏盛車行重新劃分地盤這事兒,初看像是一場大洗牌,鬧得滿城風雨,可真等塵埃落定了,大伙兒才發現,也就是雷聲大雨點小。
大部分車夫為了那幾個油水足的路口,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動了拳腳。
可爭來搶去,沒過半天,這地盤的格局竟然又像是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撥弄回了原樣。
也是,車夫這行當,認人,認熟臉。
你在城東跑慣了,那條胡同有幾個坎兒,哪家大宅門幾點出門辦事,你門兒清。
把你硬調到城西去,兩眼一抹黑,連路都不熟,還拉個屁的活兒。
所以,經過短暫的混亂后,城東的還是回了城東,城北的還是回了城北。
宏盛車行那邊倒也沒硬逼著,甚至有點樂見其成,畢竟他們要的是份子錢和名義上的歸順,只要錢不少,誰在哪拉活,他們懶得管。
這聲勢浩大的重新登記,所謂的“分配地盤”,倒更像是為了給那位剛上位的“陰婚贅婿”立個威,走個宣誓主權的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