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桐生和介接下來的操作,否定了今川織的猜測。
第二針,第三針,第四針……
他的動作保持著一種穩定的節奏感,不疾不徐。
每一針的針距都基本一致,每一針的入針深度和出針點都控制得相當好。
一排針腳縫下來,整齊得如同印刷品。
站在對面的瀧川拓平,雖然心里已經有所預料,但此刻還是感到不可思議。
他自己縫合的時候,為了保證對齊,總是要反復比對,拉扯好幾次,速度慢不說,對組織的損傷也大。
而桐生和介的縫合,給人一種游刃有余的感覺。
甚至于,他都有一種感覺,對方恐怕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最合適的下針點。
太嫻熟了。
器械護士也是一臉的驚訝。
她給無數醫生遞過縫針,一眼就能看出水平高下。
桐生和介的水平,已經完全超出了研修醫的范疇,甚至比醫局里的一些專修醫還要好。
想到此處,她瞥了一眼瀧川拓平。
沒錯,點的就是你。
“下一層。”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桐生和介,沒有留到別人的看法。
他換了新的縫線,開始進行皮下組織的連續縫合。
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縫針在黃色的脂肪組織間快速穿行。
桐生和介的左手幾乎不需要怎么輔助,右手持針鉗的每一次翻轉、每一次提拉,都恰到好處地將兩側的組織拉攏到一起。
一條連續的縫線很快就完成了。
切口深層的死腔被有效消除,為表皮的愈合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如果說,他剛才的克氏針固定操作,是一場充滿想象力和爆發力的藝術創作。
那么,他現在的縫合,則更像是一件追求極致細節的工藝品。
沒有那種石破天驚的震撼感。
但同樣,無可挑剔。
這種水平,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研修醫,甚至是一般的專修醫應該具備的范疇。
縫合是純粹的熟練工種,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這讓今川織對他再次改觀。
一個在克氏針技術上擁有驚人天賦的人,竟然還能沉下心來,去枯燥地打磨縫合這種基礎中的基礎。
這種心性,比天賦本身更可怕。
“最后一層,皮內縫合。”
桐生和介的嗓音再次響起,換上了5-0的尼龍線。
皮內縫合,也叫美容縫合。
它的原理是將縫線完全埋藏在皮膚的真皮層內,從外面看不到任何針眼和線結,愈合后只會留下一條淡淡的白線。
這個技術,即便是很多專門醫也未必能掌握得很好。
手術室里的幾人,也都在專注地看著他操作。
桐生和介的動作變得輕柔。
針尖在真皮層內水平穿行,從一側到另一側,如同在水面下潛行的魚。
他沒有將線完全拉出,而是留下了一個線頭。
然后,針尖再次從剛才穿出的針眼旁刺入,沿著切口邊緣,在真皮層內,以來回穿梭的方式,將兩側的皮膚邊緣像拉鏈一樣對合起來。
原本的切口,變成了一條非常纖細的紅線。
“好了。”
桐生和介剪斷線尾,將線結埋入皮下,完成了最后的收尾。
整個縫合過程,從深層到淺層,用時不到十分鐘。
如果說,剛才桐生和介做的克氏針操作,是如同神來之筆的藝術,那么現在的縫合,則是千錘百煉之后的匠藝。
雖然算不上有多驚艷,但這種于細微處見真章的功力,同樣令人贊嘆。
這就是今川織的感覺。
她抬起頭,視線越過手術臺,落在了桐生和介那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臉上。
這真的是一個從醫學院畢業不到一年的新人?
以前怎么沒看出來?
是因為一直在二助位置上拉鉤所以沒有機會展現實力?
他是不是每天結束了醫院里的工作后,還在偷偷地用豬皮、用模型,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這些最基礎、最枯燥的操作?
“辛苦了。”
不過今川織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思緒,對著手術室內的所有人,微微點頭示意。
這才讓麻醉醫生、巡回護士、器械護士等人回過神來。
手術結束了。
今川織脫下了手術衣,丟進回收桶里。
“你們整理一下手術記錄。”
在臨出門前,還回頭叮囑了一句,便快步離開了。
院里剛收入了一位什么大企業的社長。
這必須得去看看。
脫下手術服,換上自己的白大褂后,今川織便直直地走向位于住院部頂層的VIP病房區。
群馬大學附屬醫院作為縣內頂尖的醫療中心,自然也設有專門服務于社會名流和富裕階層的區域。
這里的病房都是單人間,裝修和設施堪比高級酒店。
當然,價格也是天價。
所以說能住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
對于今川織而言,住進這里的病人只要與她相關,百忙之中她也會抽出空來看看。
電梯門打開。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才邁步走了出去。
VIP病房區的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薰的淡雅味道。
今川織走到一間病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一個沉穩的男聲從里面傳來。
今川織推門而入。
病房的布置堪比五星級酒店的套房,獨立的會客區、休息區一應俱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前橋市的城市景觀。
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正靠坐在病床上看報紙。
床邊站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神情恭敬的中年男人,應該是秘書或者助理。
“藤原社長,您好,我是第一外科的今川織醫生。”
她走到病床前,微微躬身。
眼前這位藤原社長,是關東地區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創始人,因為輕微的心臟問題入院觀察。
雖然這個病人和第一外科沒有任何關系,但既然知道了,過來打個招呼,總沒有壞處。
“今川醫生,你好。”
藤原社長放下報紙,也客氣地回應著。
“聽說您是本院最年輕的專門醫,真是年輕有為啊。”
“會長您過獎了。”
兩人相互客套了一番。
今川織上前幾步,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病歷夾翻看了一下。
“只是做一些常規檢查,沒什么大問題,不過最近天氣轉涼,社長還是要注意保暖,避免情緒波動。”
“多謝今川醫生的關心。”
說著,藤原社長便對著旁邊的秘書使了個眼色。
秘書立刻會意,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白色信封,雙手遞給了今川織。
“今川醫生,這是會長的一點心意。”
“您工作繁忙,還特意抽空過來看望,實在是辛苦了。”
但今川織卻沒有馬上接過來,反而面上露出了些為難的表情。
雖然她很想要,但,這時就直接伸手的話,那就有點目的性過于明顯了,不合適。
“這怎么好意思,我只是在做本職工作。”
“今川醫生就不要推辭了,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以后還要多多麻煩您呢。”
而秘書的態度也很堅決。
話說到這個份上,今川織這才勉為其難地接過了信封。
信封很厚,也很沉。
不需要打開看,她憑手感就能估算出,里面至少有五十萬円。
“那……就多謝會長了。”
“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隨時叫我。”
今川織將信封裝進白大褂的口袋里,再次鞠躬,然后退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