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多新鮮。
始作俑者魚肉了她半天,一副要在這兒把她辦了的樣子,卻還問她跑什么。
謝青縵沒回頭,她看不到葉延生的神色,只是輕掙了下,悶聲道,“我要回去了。”
地下停車場十分空曠,沒那么喧鬧,但自帶擴音效果,稍有動靜都顯得格外清晰。光線落下,將兩人的身影拖得很長。
葉延生手勁兒太大,輕易就控住了她,眸光很深,“我送你。”
謝青縵下意識地虛握了下指尖。
手腕繃得很緊,身上也是。
感覺到她的緊張,葉延生松了力道。他看到了她泛紅的耳垂,無聲地勾了下唇,一改往日不容置喙的語氣:“我讓人送你。”
謝青縵抿唇“嗯”了一聲。
她任由他握著自己手腕,安排好一切。
不怎么熱切,也不怎么抗拒,乖順得像是放空了思緒,還沒從那一吻中回神。
幾分鐘后,司機拉開車門。
原本急于脫身的謝青縵,動作卻遲疑下來。她停在車前,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怎么,”葉延生背光而立,隱晦暗沉的眸色中,窺不見太多情緒,情和欲似乎已然消弭,只余謔意,“不打算走了?”
他冷靜自持,低啞的嗓音卻在惑人沉淪,“不想走就留下陪我。”
視線刷地一下挪開。
謝青縵面無表情,且頭也不回地坐進后座,拒絕的姿態非常徹底。
葉延生短促地笑了聲。
很愉悅的那種。
他看著她落荒而逃,也不強求,冷淡又顯出幾分陰狠凌厲的眉眼,神色倦懶,隨性散漫,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車窗落下。
謝青縵探出頭來,趴在窗口,柔軟的長發垂落下來,橫波入鬢,唇線分明,一雙眼眸泠泠如秋水。
她就這么直勾勾地望著葉延生,說:“明天見。”
明天。
葉延生挑了下眉。
謝青縵縮回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找補,“我是說,再見。”
-
車子一路駛離。
夜幕之下,華燈和車流匯成一條璀璨的光帶,長安街沿線像一條龍脈,龍行水系,中軸線縱觀南北,一如北京城的脊梁。
謝青縵看著后視鏡中的自己,醉態橫生,艷色也橫生,眸底全無往日的疏離,只有似真似假的羞怯和意亂情迷。
其實她酒量很好。
不過眼前這幅模樣,倒像真醉了。
謝青縵抬手去摸嘴唇,輕微的刺痛,不由得回想,葉延生掐著自己下巴索吻的動作。
溫柔不過片刻,先前的風度和耐心似乎都是假象,些許掙動都被他壓了回去。他掐著她的脖頸,禁錮和掠奪,輾轉著深入,強硬得讓人無路可退。
鋪天蓋地的,全是他的氣息。
光線被他遮擋了大半,明明滅滅。
她在意亂時看他,漆黑的碎發在額前微分,五官硬朗,眉尾一道斷痕薄而利。
在這種時刻,他眸色都是冷的,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涼薄感。
像紅港的夏末暴雨夜,她見他的第一印象,冰冷、陰狠,骨子里帶著兇性。
足夠讓人沉淪,也足夠讓人不甘心。
那時的她,片刻的分神,葉延生攏著她腰的手一緊。自下而上,他手上的動作完全沒放過她的意思,讓她失去了思考能力,被重新拉回這到場暴烈的情動里。
心跳得厲害。
謝青縵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車內的暗色中,閉上了眼睛,想:
也許她,還真有一點醉了。
-
次日的二輪試鏡,是對海選結果的敲定,現場的人少了很多,倒也算清凈。
試鏡內容是男女主昭陽殿決裂。
候選人里,有雙料視后蘇意,流量小花袁可,和一個走演技派路線的女演員。
相比之下,謝青縵顯得籍籍無名,而且她是最后一個上場的,基本沒人看好。
因為小花和演技派已經被視后秒了。
從隱忍的哭戲,微顫的面部表情,到質問未來皇帝可曾真心時,收放自如的爆發力,代入感很強。現場不少人共情,基本都覺得塵埃落定,結果毫無懸念了。
等輪到謝青縵時,大都懶得看了。
和前三人的演繹方式完全不同,謝青縵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委屈慟哭。
面對男主和殺局,她很平靜。
她跪在地上,抬眸看向搭戲的男演員——劇中的秦王,即將登基的未來皇帝,天下共主——冷靜又心情氣和地反問:
“那我敢問殿下,到底是三公九卿疑我,還是未來天子疑我?
是世家勛貴容不下我,還是我的枕邊人容不下我?”
男演員怔了一下,反應也快,面色沉了下來,眸色中含了一絲警告的意味:
“清妍。”
“祖宗禮法,內憂外患,不過是托詞罷了。”謝青縵看著他,只覺這些年付出的真心荒誕又好笑,“若不是涼州兵馬還效命于我,臨淵閣尚在我手中,安知當年蕭家滿門慘案,不是我的明日?”
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臺下都靜了。
原本人聲嘈雜的現場,漸漸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到臺上。
“其實何必那么麻煩?清妍不是個不知恩圖報的人,”謝青縵垂眸,柔聲說道,“崇明二十八年,西域來犯,大軍困守窮奇道,殿下浴血七日,拼死護我,愿以血為引替我解毒,我便說過,會誓死以報。
所以薛家栽贓,太子脅迫,恒王利誘,我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動搖。”
“那時殿下說永不棄我,要許我一世周全,這么多年,言猶在耳,我以為……”
我以為你我的結局可以不同。
可權力這條路上,終究還是形同陌路。
謝青縵此刻才落下眼淚。
她望著男人,淚水從面頰無聲無息地滴落,砸在地上,也砸在所有人心里。
憤恨,哀痛,遺憾。
但更多的,是感到失望和諷刺。
“清妍……”
面前錦衣華服的男人終于動容,伸手想要觸碰她,卻被謝青縵避開了。
“殿下若忌憚我,當日就不該救我這條命,也不該授我權柄,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她閉了下眼睛,掩去了眼底的厭倦,再睜開眼時,眸底一片清明,“可今時今日,多少人的前程和身家性命皆系于我身,我已無路可退了,殿下。”
大權在握,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雖然昭陽殿決裂是在旁人面前做戲,但也該合乎真實反應,才能讓旁人相信。
女主當然動過情,上過心,但一個不甘心困于封建禮法教條的女人,一個心計無雙、并不遜于須眉的女人,家族覆滅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枕邊人都動了殺心了,她都快步謀臣亡的后塵了,如果還不顧大局,只糾結所謂的情愛和真心,未免可笑。
一個只能依附男主的菟絲花,還有什么配合演戲,共同做局的必要?
“我不是我父親,絕不會引頸受戮。”
謝青縵緩緩站起身來,平視著秦王,決絕又冷淡,“今日若我走不出這昭陽殿,殿下大可以看看,什么才是內憂外患!”
這才是蕭清妍,絕世無雙。
劇本中的人物,仿佛在此刻長出了血肉,一步一步走到了所有人面前。
臺上臺下,一片死寂。
結束之后,現場還沒反應過來,反倒是搭戲的男演員率先回過神,叫了一聲“好”,臺下的掌聲瞬間如潮水般涌來。
“臺詞是現編的,臨場發揮肯定有瑕疵,也不如編劇細致。”謝青縵轉身朝導演鞠了一躬,歉意又誠懇,“和劇本有出入的地方,還望導演海涵。”
試鏡時提供的劇本,只有一個簡介和大致脈絡,以及考題范圍內的背景人設。
臨場發揮,基本都是演員自個兒揣摩人物心理,現編人物反應和臺詞。
可能受父母影響,謝青縵無感所謂的愛情。畢竟真心瞬息萬變,將一切都托付在另一個人身上,幾乎是一場必輸的豪賭。倒不如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各取所需。哪怕用情愛做籌碼,相互利用和算計,也比為了愛情一敗涂地,為他人做嫁衣強。
她的表演,剛好合了導演的意。
“不不不,很好。”導演一連重復了兩遍,面露微笑,“你很好,回去等通知。”
高下立判。
現場又小范圍的熱鬧起來,議論紛紛。
“這個新人演技好強啊,雖然聽都沒聽說過,但我覺得她最貼角色。”
“是吧是吧,我看導演也最欣賞她。”
“演得好有什么用,沒背景沒后臺還沒名氣,”有人當場潑了冷水,“那可是視后啊,誰會放著視后不用啊?”
“話可不能這么說,誰不是從新人過來的……”
有幾句飄到謝青縵耳邊,她也不在乎,只是一笑置之,離開了試鏡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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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縵試鏡時,葉延生正在T&C總部。
帝都CBD繁華而喧囂,公路川流不息,縱橫錯落,附近林立的高樓大廈聳入云端。
有別于物欲橫流的申海,皇城腳下,繁華也不過是點綴。
“外面什么情況?”
行政樓的茶水間,向來是公司八卦流傳地,幾個員工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分部和投資關聯公司的負責人和股東都來了吧?今兒早上到現在,從外地來的車就沒停過,往年年會人都不一定這么齊。”
“可能是因為葉先生回來了吧?”
“早回來了,不過老板平時不怎么露面,我們又見不著。”
“要么怎么都說老板有手腕?一般人根本壓不住這些硬茬。”有人放低了聲音,“不過我聽說,這幾個月辦理離職和調崗的那批高層,也是連面兒都沒見到,就卷鋪蓋走人了,好像是華南區那邊出了什么事兒……”
幾個月前,高層變動,葉延生動手料理那幫老狐貍時,他人甚至不在京城。
現在的場面,只傳遞出一個信號:
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