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那一聲凄厲的尖叫,像一把鋒利的冰錐,刺破了辦公室里凝固的空氣。
“安安!你是不是瘋了?!”
她沖上前,不顧一切地想將女兒從“犯罪現場”拉開,仿佛地上躺著的不是一個騙子,而是一塊會灼傷她寶貝女兒的烙鐵。
顧立雄和顧博遠緊隨其后,一個臉色鐵青,一個眉頭緊鎖。
“都別動!”顧博遠到底是學法律出身,反應最快。他攔住情緒激動的母親,冷靜地對保鏢下令,“先把沈浪控制住,叫救護車。然后,封鎖現場,通知我的助理過來處理后續。”
他的目光,則像探照燈一樣,牢牢地鎖定在那個嬌小的身影上。
他的妹妹,顧安安。
她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在這一片混亂和恐慌之中,宛如風暴的中心,平靜得可怕。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既沒有闖禍后的害怕,也沒有往日里那種受了委屈的泫然欲泣。
她只是看著他們,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群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顧晚舟冷眼旁觀著眼前這一切。
這就是她的后代?一個遇事只會尖叫的婦人,一個還算有點章法但依然難掩震驚的孫子,還有一個……她看向顧立雄,這個她血緣上的重孫,此刻正用一種混雜著憤怒、失望和痛心的復雜眼神瞪著她。
“爛攤子。”她在心里給了個評價。
“安安,”顧立雄終于開口,聲音壓抑著雷霆之怒,“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不管沈浪有什么錯,你也不能動手打人!顧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顧晚舟緩緩抬起眼簾,與他對視。
這一眼,讓顧立雄準備好的、滔滔不絕的訓斥,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
那是什么眼神?
那不是一個二十歲的、被寵壞了的女孩該有的眼神。那里面沒有叛逆,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之下,是讓他這個執掌偌大家業近三十年的人都感到心悸的威嚴。
他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那個從小看到大的、一說重話就掉眼淚的女兒,而是一個……一個與他平起平坐,不,甚至比他更高位的存在。
這個荒謬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就被他強行壓下。他將這一切歸咎于女兒受刺激過度,精神失常了。
“送醫院。”顧立雄疲憊地揮了揮手,“讓陳醫生過來,給她做個全面的精神評估。”
……
半小時后,城市頂級的私立醫院,VIP病房。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純白色的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儀器輕微的滴答聲。
顧晚舟——或者說,現在的顧安安,正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捧著一杯護士剛送來的溫水。她的姿態從容得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園喝下午茶,與病房外她父母焦急的爭論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看她就是瘋了!立雄,你沒看到她那個眼神嗎?她看我像看個陌生人!”蘇青的聲音帶著哭腔。
“別吵了!等陳醫生的報告出來再說。”顧立雄的聲音充滿了煩躁。
門被推開,顧博遠走了進來,他揮退了跟在身后的護士,關上了門。
“沈浪肋骨骨裂,輕微腦震蕩,已經報警了。”顧博遠言簡意賅地通報了情況,然后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病床邊,“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讓律師團接手了,會以‘正當防衛’和‘對方有詐騙和脅迫行為在先’為由進行辯護,不會讓你有事。”
他頓了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嗎?安安。”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像是在確認什么。
顧晚舟喝了口水,潤了潤這具年輕得過分的嗓子,才緩緩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屬于顧安安的軟糯,但語調卻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如你所見,我發現他是個騙子,所以,我不想簽字了。”
“就這么簡單?”顧博遠顯然不信,“你前天還為了他要跟家里斷絕關系。是什么讓你在半小時內發生了這么大的轉變?別告訴我你突然醒悟了,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
“或許,就是這么簡單。”顧晚舟抬眼看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洞察,“你無法被說服,是因為在你眼里,顧安安就是一個愚蠢的、無可救藥的戀愛腦。所以她的任何‘清醒’,在你們看來都是‘失常’,對嗎?”
一句話,噎得顧博遠啞口無言。
因為她說的,正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我只是……”顧晚舟垂下眼睫,巧妙地用一個柔弱的姿態,掩蓋了靈魂中那咄咄逼人的鋒芒,“我只是在筆尖要落下去的那一刻,忽然覺得很冷,很害怕。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夢里……我失去了一切。”
她將自己的轉變,歸結于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和后怕,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
顧博遠沉默了片刻,顯然還在消化她這番說辭。他換了個角度,切入問題的核心:“那份協議,你看懂了?”
“看懂了。”
“你看懂了什么?”他追問,語氣里帶著考校。
顧晚舟輕輕放下水杯,開口道:“那不是一份簡單的股權贈與協議,而是一份包裹著層層陷阱的資產剝離合同。第一,它附加了不可撤銷條款,一旦簽署,法律上我就再無追索的可能。第二,它巧妙地利用了稅法漏洞,將一次性的大額贈與,拆分成了多個所謂的‘投資’和‘債務抵押’,真正的接收方并非沈浪個人,而是他背后注冊在開曼群島的一家空殼公司。一旦出事,他可以金蟬脫殼,而顧家的股權,卻會經過幾次轉手,最終落入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對手手中。”
她頓了頓,看著自己這位學法律的、已經目瞪口呆的大哥,繼續平靜地投下一枚重磅炸彈。
“最惡毒的是第三條。協議里有一項補充條款,規定在股權交割期間,我名下的投票權將全權委托給乙方。這意味著,在交割完成前,我們的對手就能利用這15%的股份,在下個月的股東大會上發難。到時候,他們可以聯合其他小股東,對父親你的總裁之位,發起罷免動議。”
“這……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顧博遠徹底失態了,他猛地站起身,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妹妹。
這些深埋在法律條文和財務結構里的陷阱,連他這個專業的律師,都需要帶著團隊仔細研究數小時才能完全剖析清楚。而顧安安……一個連大學財報課都掛科的顧安安,怎么可能在短短幾分鐘內看得如此透徹?
這已經不是“幡然醒悟”可以解釋的了!這是……這是脫胎換骨!
“我不知道,”顧晚舟的表演還在繼續,她微微蹙眉,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我就是……看著那些字,腦子里就自己明白了。好像……以前有人教過我一樣。”
她將一切推給了“潛意識”和“直覺”,留給對方無限的想象空間。
顧博遠死死地盯著她,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一朵花來。他內心的震撼無以復加,妹妹的轉變,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顧立雄拿著手機,臉色慘白地沖了進來,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完了……全完了!”
蘇青跟在后面,也是一臉煞白。
“爸,出什么事了?”顧博遠急忙問道。
顧立雄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歐洲……我們投資的那個歐洲芯片項目,剛剛傳來消息,被一家資本截胡了!對方直接用高出我們三成的價格,收購了那家公司的控股權。我們前期投入的幾十個億,全打了水漂!公司的資金鏈……馬上就要斷了!”
“是誰干的?!”顧博遠大驚失色。
顧立雄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名字。
“是華爾街那個小瘋子——**季辰**。”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病房里炸響。
顧立雄和顧博遠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絕望之中。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聽到“季辰”這個姓氏的瞬間,病床上那個一直表現得平靜而疏離的女孩,瞳孔,在剎那間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她端著水杯的手,穩穩地放在床頭柜上,沒有一絲顫抖。
但她的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姓季……
是那個老對頭的孫子。
她正愁沒有機會在這群不成器的后輩面前立威,重新拿回屬于她的東西。
沒想到,枕頭就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