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簽了它,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男人的聲音像是浸了蜜糖的毒藥,溫柔地在顧安安的耳邊盤旋。
奢華的律師事務所里,空氣中彌漫著頂級皮革沙發與昂貴紙張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最繁華的CBD,車水馬龍,宛如流動的星河。但這一切,在顧安安混沌的視野里,都模糊成了一片沒有意義的光斑。
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個叫沈浪的男人。
他英俊的臉上盛滿了排練過無數次的深情,握著她的手,將一支冰冷的萬寶龍金筆塞入她的掌心。
“別再跟家里人賭氣了,他們不懂你,但我懂。只要你把這些束縛你的東西都給我,我發誓,我會用我的一生來愛你,保護你。”
對面,那位姓張的金牌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笑得像只將獵物逼入絕境的狐貍。他面前攤開的,是一份股權無償贈與協議。
甲方:顧安安。
乙方:沈浪。
贈與標的:顧安安名下持有的,顧氏集團百分之十五的全部股份。
那是她成年時,家族信托自動劃撥到她名下的資產,是她作為顧家嫡系長房孫女身份的象征。如今,這價值數百億的商業帝國基石,即將被她用來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愛情誓言。
顧安安的手在顫抖,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因為一種病態的、獻祭般的激動。為了沈浪,她已經和家里鬧到決裂,被父親扇了有生以來第一個耳光,被哥哥們罵作“顧家的恥辱”。全世界都反對他們,只有沈浪,是她唯一的光。
“好……”她喉嚨干澀,發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音節,指尖觸碰到了冰涼的紙面。
就在筆尖即將落下的那一剎那——
**轟!**
一陣尖銳到仿佛能撕裂靈魂的劇痛,從她大腦深處猛然炸開!
無數不屬于她的記憶,像是決堤的洪流,裹挾著近一個世紀的風霜雨雪,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野蠻地沖進了這具年輕的、被愛情沖昏了頭的腦海!
那是黃浦江畔的炮火轟鳴,是創業初期的徹夜不眠,是談判桌上的一次次唇槍舌劍,是董事會里罷免親兄弟時的冷酷決絕,是面對無數背叛與算計后,在九十大壽宴會上那顆古井無波的心……
一幕幕,一幀幀,金戈鐵馬,波瀾壯闊。
那些屬于“顧晚舟”的,從1930年到2020年,整整九十年的記憶,蘇醒了!
“我……是顧晚舟。”
意識深處,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宣告。
那具原本孱弱無力、微微佝僂的身體,在瞬間停滯。
原本迷茫空洞的雙眸,在那一刻,仿佛有星辰炸裂,旋即歸于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看透了世事浮沉之后,才能擁有的眼神——銳利、冰冷,帶著審視萬物的漠然。
顧晚舟,顧氏集團的唯一締造者,那個在商界被稱為“活閻王”的鐵腕女王,在壽終正寢之后,竟然在自己最不成器的曾孫女——顧安安的身體里,睜開了眼睛。
何其荒唐!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那份可笑的協議上。
顧氏集團……她親手拉扯大的孩子,她一生心血的結晶,她用無數個不眠之夜和冷硬手段守護的帝國……
如今,她的一個曾孫女,竟要為了一個她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白臉,將它拱手相送?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刺骨的怒意,緩緩升騰。
“安安?怎么了?”沈浪察覺到她的停頓,溫柔地催促,“快簽吧,簽完我們就離開這個讓你傷心的地方。”
顧晚舟緩緩抬起眼,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個男人。
皮相不錯,可惜眼里的貪婪和算計,就像臭水溝里的污穢,怎么也掩蓋不住。這種貨色,在她年輕的時候,連給她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那只原本顫抖著要去簽字的手,此刻穩如磐石。
她拿起了那份協議。
沈浪和張律師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他們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刺啦——!**
一聲清脆刺耳的撕裂聲,打破了辦公室里虛偽的靜謐。
那份價值數百億的協議,在他們驚愕的目光中,被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從中間干脆利落地撕成了兩半,然后是四半,八半……最后,化作一堆紛飛的雪白廢紙,被她隨手扔在了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安安!你干什么?!”沈浪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偽裝的深情蕩然無存,他下意識地怒吼出聲。
張律師也猛地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瘋了嗎?!”沈浪怒不可遏,他籌謀了整整兩年,眼看就要到手,怎么能功虧一簣!他失去了理智,伸手就去抓顧安安的手腕,想將她拖起來質問。
他的手指剛剛觸碰到那細膩的肌膚。
變故陡生!
只見眼前的女孩,以一種與她柔弱外表格格不入的、迅猛得匪夷所思的速度動了。
一個側身,一個沉肩,看似輕描淡寫地一矮身,便讓沈浪抓了個空。緊接著,她順勢而上,手肘精準地擊打在沈浪的肋下軟處。沈浪吃痛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
就是現在!
女孩的身體如同一張繃緊的弓,腰部發力,一個干凈利落的過肩摔!
這是最實用、最狠辣的軍中擒拿術,講究的就是一擊制敵!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沈浪整個人被狠狠地砸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揚起一片微塵。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只能像只離水的魚一樣,痛苦地蜷縮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整個辦公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張律師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身體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他看到了什么?
那個傳聞中為了愛情可以尋死覓活、柔弱得像菟絲花一樣的顧家大小姐,剛剛……把一個一米八幾的成年男人,給摔出去了?
而始作俑者,顧晚舟,正緩緩地站直身體。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蠕動的沈浪,那張屬于顧安安的、純潔無辜得像天使一樣的臉上,此刻卻沒有任何表情。她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帶著一種睥睨螻蟻般的淡漠。
她抬起腳,用精致的白色平底鞋尖,輕輕踢了踢沈浪的肩膀,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頓地扎進在場兩個男人的心臟。
“我的東西,”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無盡嘲諷的弧度。
“你也配碰?”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那雙空著的手,無意識地搭在了旁邊一張紅木椅的扶手上。纖細的食指與中指并攏,以一種極其沉穩而富有韻律的節奏,在那光滑的扶手上,**“篤,篤,篤”**地,輕輕敲擊起來。
那是她前世在做出重大決策、或徹底掌控局面時,不自覺的習慣性動作。一個屬于九十歲“活閻王”的印記,第一次出現在了這具二十歲的身體上。
張律師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這眼神,這氣場……這絕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顧安安!這分明是……
他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嚇得他渾身一哆嗦,手忙腳亂地按下了辦公桌下的緊急呼叫按鈕。
幾乎是同時。
“砰!”
辦公室厚重的實木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撞開。
“安安!”
一聲焦急的怒吼傳來,顧安安的父親顧立雄和大哥顧博遠,帶著幾個保鏢沖了進來。他們是收到消息,說女兒今天要來簽協議,心急如焚地趕來阻止。
然而,當他們看清辦公室里的景象時,所有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他們的寶貝女兒/妹妹,那個他們以為正在被騙得團團轉的小可憐,此刻正安然無恙地站著。而在她的腳下,那個他們恨之入骨的騙子沈浪,正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呻吟。
滿地,是撕碎的協議紙屑。
顧安安的母親緊隨其后,看到這一幕,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只當是女兒受了刺激,精神崩潰之下做出了過激行為。她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沖了上來:
“安安!你、你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