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火把在石墻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將蘇千雪腕間的鐐銬照得發(fā)亮。她蜷縮在草堆里,發(fā)絲散亂地黏在蒼白的臉上,聽見腳步聲時,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吱呀——”
鐵門被推開,李云天裹挾著寒風走進來。他穿著玄色勁裝,眉心的暗紋隱在陰影里,卻仍透著一股迫人的壓迫感。斷劍被他插在背后的劍鞘中,劍穗隨著走動輕輕搖晃,掃過青石地面,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李云天……”蘇千雪的聲音發(fā)顫,像是被風吹散的蛛絲,“你……你要殺了我嗎?”
李云天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落在她臉上:“你該知道,我不會讓你輕易死。”
蘇千雪自嘲地笑了,笑聲里帶著血沫:“也對……天機子要的是你的命,不是我的。他要我監(jiān)視你,要我……”她的聲音突然哽住,喉間溢出一聲嗚咽,“要我看著你一步步走向他設(shè)好的局。”
李云天瞳孔微縮。三個月前,他在蒼梧山巔擊敗九嬰分魂,順藤摸瓜抓住了潛藏在附近的蘇千雪。當時她正用一根銀針刺入自己的心口,針尾系著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凝成了一枚與天機子腰間相同的“窺天符”。
“說吧。”他將斷劍拔出半寸,劍鋒映出蘇千雪慘白的臉,“你接近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蘇千雪抬起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草堆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望著李云天,眼神里交織著恐懼、悔恨和一絲近乎瘋狂的期待:“我是來……贖罪的。”
“贖罪?”李云天冷笑,“用監(jiān)視我的方式?”
“不!”蘇千雪突然撲過來,卻被腳鐐絆倒,重重摔在地上。她掙扎著爬起來,膝蓋在青石板上蹭出鮮血,“我是戰(zhàn)神的妹妹!李云天,我是你的妹妹啊!”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李云天識海里炸響。
他僵在原地,握著斷劍的手微微顫抖。三百年前的記憶碎片突然翻涌——血色的戰(zhàn)場,破碎的戰(zhàn)旗,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跪在焦土上,哭著喊“哥哥”。那畫面與他前世記憶里“天尊獨子”的設(shè)定重疊,卻始終被一層迷霧籠罩。
“你……”他的聲音發(fā)啞,“你再說一遍。”
蘇千雪的眼淚砸在腳鐐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解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暗紅色的疤痕,形狀像一朵枯萎的花:“這道疤,是你十六歲那年,為我擋下的魔刃。”她掀起袖子,露出小臂內(nèi)側(cè)的胎記,與他左腕的暗紋如出一轍,“這枚胎記,是我們兄妹獨有的‘星辰印’。天機子說,只有戰(zhàn)神的血脈才會帶著它。”
李云天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左腕。那枚他從小便有的暗紋,此刻竟微微發(fā)燙,與蘇千雪的胎記產(chǎn)生共鳴,像兩顆星子在黑暗中遙相呼應(yīng)。
“前世……”蘇千雪的聲音哽咽,“前世我不是人,是戰(zhàn)神座下的一縷魂火。你為了護我,被九嬰分魂擊中,魂魄碎裂。我?guī)е愕挠洃涋D(zhuǎn)世,卻被人間濁氣侵蝕,忘了前塵。直到……”她抬頭看向李云天,“直到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魂火突然覺醒。我記得你掌心的溫度,記得你為我擋刀時的心跳,記得你說‘阿昭,別怕’。”
“阿昭?”李云天喃喃道。這三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的最深處——那個在火海里哭著喊“哥哥救我”的小女孩,那個他把最后一顆療傷丹塞進她手里的黃昏,那個他說“等我成為天尊,就帶你去看東海潮生”的承諾。
“是我。”蘇千雪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可我……我背叛了你。”
她突然跪下來,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天機子找到我時,說我體內(nèi)有戰(zhàn)神的魂火,能幫他引出九嬰分魂的弱點。他說,只要我?guī)退湍茏屛一謴拖杉屛摇彼穆曇敉蝗蛔兊眉怃J,“讓我重新做回人!可我沒想到,他要的不是弱點,是你的命!”
李云天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與自己對視:“你做了什么?”
“我……”蘇千雪的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珠,“我在你的丹藥里下了‘蝕魂散’,在你修煉時用‘鎖魂針’刺入你的經(jīng)脈。我以為這樣能削弱你的力量,能讓天機子滿意……”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可那天在蒼梧山,當你用斷劍刺穿九嬰分魂的眉心時,我看見你心口插著的那柄短刃——那是天機子當年調(diào)換陣眼的兇器,上面刻著‘弒神’二字。”
李云天的瞳孔驟縮。他終于想起,昏迷時做的那個夢——天機子跪在祭壇前,手中握著的,正是這柄刻著“弒神”的短刃。
“我……我當時就想告訴你。”蘇千雪哭出聲,“可天機子說,一旦你發(fā)現(xiàn),他會立刻毀了你的魂魄。他說你是戰(zhàn)神轉(zhuǎn)世,魂魄比普通修士堅韌百倍,可若用‘弒神刃’刺穿心口……”她的聲音顫抖著,“他說,那是唯一能殺死你的方法。”
地牢里突然響起鐵鏈碰撞的聲響。蘇千雪抬起手,腕間的鐐銬突然自動解開,落在地上。她望著李云天,眼神里帶著絕望的懇求:“我沒想過真的害你。每次下毒時,我都會在自己的舌尖刺一針;每次用鎖魂針,我都會先扎自己的心口。你看——”她掀起衣襟,露出心口處密密麻麻的針孔,“這些都是我自己扎的。”
李云天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口處的針孔已經(jīng)結(jié)痂,卻仍有淡紅色的血痕滲出。他想起這三個月來,蘇千雪總在他修煉時“不小心”打翻藥碗,總在他閉關(guān)時“恰好”闖入,原來那些“意外”,都是她用自殘換來的掙扎。
“為什么?”他問,聲音發(fā)啞,“天機子到底許了你什么?”
“他說……”蘇千雪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他說,只要你死了,我就能回到三百年前,重新選擇。他說,我可以不做戰(zhàn)神的妹妹,不做被濁氣侵蝕的魂火,我可以……”她的聲音突然崩潰,“我可以做一個普通人,嫁一個普通人,生一堆普通的孩子。他說……他說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擁有前世的記憶。”
李云天只覺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他想起前世,蘇昭總是跟在他身后,嘰嘰喳喳地說“哥哥,等我長大了,要給你生十個娃娃”;想起她在他被九嬰分魂重傷時,哭著要把自己的魂魄分給他一半;想起她在魂飛魄散前,最后一句話是“哥哥,我不后悔”。
“阿昭。”他輕輕喚道。
蘇千雪猛地抬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我在。”
“起來。”李云天伸出手,將她拉進懷里。她的身體很涼,像塊浸在冰里的玉,可他卻抱得那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我不信天機子的話。你不會是這樣的人。”
蘇千雪在他懷里哭出聲,肩膀劇烈顫抖:“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了。我下過毒,扎過針,我……”
“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這些,就是在救我。”李云天打斷她,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天機子的陰謀,遠不止九嬰分魂。他調(diào)換陣眼,封印冥府舊部,甚至……”他想起柳若雪的引魂血脈,“甚至利用若雪的引魂體。他想要的,從來不是護佑眾生,而是……”
“是成為新的神祇。”蘇千雪接口。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像是被什么東西喚醒了,“三百年前,天機子就已經(jīng)開始布局。他說神祇隕落,人間需要新的秩序,可他所謂的秩序,是讓所有修士都成為他的傀儡,讓所有凡人都成為他的牲畜!”她抓住李云天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能感覺到,他的力量正在滲透進神祇遺跡的每一塊磚石,滲透進每一寸土地。他要……”
“要復活天機本體。”李云天接口。他的識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天機子跪在九嬰分魂前,手中握著“弒神刃”,“他說,只有天機本體的力量,才能讓九嬰分魂徹底臣服,才能讓他成為真正的‘天道’。”
蘇千雪渾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見過他。”李云天想起昏迷時的另一個夢境——天機子站在血池邊,九嬰分魂的本體在他腳下咆哮,“他說,蘇昭的魂火是他故意留下的,為的就是引我入局。”
地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陸沉舟的聲音從鐵門外傳來:“李公子,蘇姑娘,不好了!天機子的人攻進了遺跡,他們……他們抓了青云宗的弟子當人質(zhì)!”
李云天猛地松開蘇千雪,斷劍瞬間出鞘。他的眉心暗紋綻放出刺目的金光,與冥河之眼的幽光相互呼應(yīng),在兩人周圍形成一道光罩。
“走。”他抓住蘇千雪的手,“去救人。”
蘇千雪卻掙脫他的手,從懷里掏出一枚玉符:“這是天機子給我的‘追蹤符’,能定位他的位置。”她將玉符塞進李云天手里,“他說,只要我交出你,就放了青云宗的弟子。可我知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他不會放的。他要的是你的命,是天尊的血脈,是……”
“是所有能威脅到他的人。”李云天接口。他將玉符收進懷里,轉(zhuǎn)身走向鐵門,“走,去會會他。”
蘇千雪跟在他身后,腕間的鐐銬在地上拖出清脆的聲響。她望著李云天的背影,眼神里帶著釋然的笑:“李云天,這次……換我保護你。”
李云天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火把的光映在她臉上,將她的淚痕照得發(fā)亮。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蘇昭也是這樣跟在他身后,說“哥哥,我保護你”。
“好。”他說,“我們一起。”
地牢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火光將夜空染成血紅色。李云天握緊斷劍,蘇千雪站在他身旁,兩人并肩而立,影子在青石地上交疊,像兩把即將出鞘的利劍。
而在遺跡的最深處,一座隱藏的地宮里,天機子正站在血池前,手中握著一枚與冥河之眼相同的珠子。他望著血池中翻騰的黑霧,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戰(zhàn)神,你終于來了。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血池里的黑霧突然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天機,你以為這樣就能贏嗎?戰(zhàn)神的天尊血脈,加上引魂體的力量,你……”
“夠了!”天機子怒喝一聲,“引魂體已經(jīng)死了,戰(zhàn)神的魂魄也被我削弱了。現(xiàn)在,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轉(zhuǎn)世,如何死在我的手里!”
他舉起手中的珠子,血池里的黑霧突然暴漲,化作無數(shù)條鎖鏈,朝著地牢的方向射去。
李云天和蘇千雪剛走出地牢,便被鎖鏈纏住。李云天揮劍斬斷鎖鏈,卻見更多的鎖鏈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云天!”蘇千雪抓住他的手,“小心!這些鎖鏈上有天機子的‘弒神咒’!”
李云天咬著牙,運轉(zhuǎn)血脈之力。眉心的暗紋綻放出金光,將鎖鏈上的咒文一一灼燒。可鎖鏈太多了,像無數(shù)條毒蛇,正順著他的血脈往心臟鉆。
“沒用的。”天機子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是用九嬰分魂的殘魂煉制的鎖鏈,能吞噬一切血脈之力。戰(zhàn)神,你終究還是逃不過……”
“是嗎?”李云天突然笑了。他將蘇千雪護在身后,斷劍插入地面,鮮血順著劍身流淌,滲入地下。地面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符文,與他眉心的暗紋連成一片。
“你忘了……”他說,“引魂體雖然死了,但她的魂火,還在我這里。”
蘇千雪渾身一震。她望著李云天身后浮現(xiàn)的淡藍色光影,那是她的模樣,是三百年前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是曾經(jīng)哭著喊“哥哥救我”的阿昭。
“阿昭?”她輕聲喚道。
光影點了點頭,朝著天機子的方向飛去。天機子臉色大變,揮袖打出一道黑芒,卻被光影輕易躲過。光影停在半空中,聲音清脆如鈴:“天機子,你欠我的,該還了。”
“你……你是阿昭的魂火?”天機子震驚地看著光影。
“是。”光影笑了,“三百年前,你以為我魂飛魄散了?不,我只是藏在了戰(zhàn)神的血脈里。現(xiàn)在,我要你……償命!”
光影化作一道藍光,直沖天機子而去。天機子倉促抵擋,卻被藍光擊中胸口,噴出一口鮮血。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光影:“你……你怎么會有這么強的力量?”
“因為……”光影的聲音突然變得虛弱,“我是天尊的妹妹,是他的魂火。我們的力量,是相通的。”
李云天望著光影逐漸消散,心中滿是悲痛。他知道,阿昭的魂火耗盡了最后一絲力量,與他融為一體。
“云天……”光影的聲音在他識海里響起,“好好活下去。”
“阿昭!”李云天大喊。
光影消失了。李云天轉(zhuǎn)身看向天機子,眼中沒有淚水,只有滔天的怒火。他握緊斷劍,體內(nèi)的血脈之力徹底覺醒——眉心的暗紋綻放出刺目的金光,與冥河之眼的幽光相互呼應(yīng)。
“天機子。”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你該償命了。”
天機子擦去嘴角的血,臉上露出瘋狂的笑:“來啊!天尊,我等你!”
李云天舉起斷劍,朝著天機子刺去。這一劍,帶著三百年的思念,帶著阿昭的魂火,帶著所有被天機子傷害的人的怨恨。
“噗嗤!”
斷劍刺入天機子胸口的瞬間,黑紅色的魔氣從傷口處噴涌而出,裹挾著無數(shù)碎石,朝四周砸去。天機子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九顆獸首的印記從他眉心浮現(xiàn),與李云天眉心的暗紋相互糾纏。
“不……”天機子掙扎著,“這是九嬰分魂的印記,你……”
“是嗎?”李云天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九嬰分魂的殘魂,早就被我融合了。”他將斷劍又刺入一分,“現(xiàn)在,輪到你……”
“轟!”
一聲巨響,天機子的身體化作一團黑霧,被金色的光柱徹底吞噬。
李云天收回斷劍,轉(zhuǎn)身看向地牢入口。那里,只留下一片狼藉。
而在他的識海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釋然:“云天,謝謝你……”
是阿昭的聲音。
李云天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知道,阿昭沒有消失——她的魂火與他的血脈融為一體,永遠留在了他的生命里。
遠處傳來陸沉舟的腳步聲。他走到李云天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節(jié)哀。”
李云天搖了搖頭,抬頭望向天空。月光穿透云層,灑在他的肩上。他想起與阿昭的約定——去看東海潮生。
“陸宗主。”他說,“幫我查一下,東海最近的潮汐……什么時候漲。”
陸沉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
李云天轉(zhuǎn)身走向遠方。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仿佛要與這片大陸的命運,緊緊交織在一起。
而在他的識海深處,那片被金光籠罩的地方,有兩個模糊的身影正在微笑。一個是李云天,一個是阿昭,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淡,卻永遠留在了彼此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