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瀾國地底深處的水牢鎖著一位公主。
李云天親眼見到她時,心臟幾乎停跳——她竟與逝去的柳若雪驚人相似。
冰魄玉墜閃爍間,空間震蕩,血祭的真相撕裂黑暗:
純血凡人祭爐鼎,神祇血脈啟通道。
當祭壇深淵猛然噴涌邪異黑流,牢頂傳來魔族祭司的狂笑——
他們等待的祭品,竟早已集齊。
青云宗飛舟巨大的陰影,緩緩自蒼穹滑落,沉入蒼瀾國都的懷抱。
蒼藍,這座矗立在滄瀾江巨大沖積平原上的古老王都,此刻像是陷入一場壓抑的夢魘。天空灰黃混沌,終年不散,沉悶得令人窒息。陽光艱難地撕開厚重云層的罅隙,投下幾束無精打采、邊緣模糊的光柱,徒勞地掃過那些由巨大青石壘砌的巍峨建筑。暗青色的基調覆蓋了整個城市,本該繁華的街市卻行人稀疏,步履匆匆,一張張抬起的臉上掛滿驚惶與麻木,猶如被無形重擔抽干了生氣。空氣中彌漫著難以言喻的粘稠,混合著河水特有的腥氣與若有若無的——尸臭,濃烈得即便身處高空的飛舟之內,也能嗅到那令人反胃的**氣息。
飛舟巨大的龍骨摩擦著特別加固后的皇家校場青石,發出一連串沉重而尖銳的嘶鳴,最終在彌漫起的微塵里徹底停穩。巨大的風帆緩緩收束,如同龐然巨獸收斂了行進的羽翼。艙門洞開,青云宗一行數人拾級而下。
當李云天的靴底真正觸碰到那片濕冷粘膩、混雜著污垢與苔蘚的青色石磚時,一股強烈的陰寒之氣如同細密的針尖,穿透了厚實的鞋底,順著腳底經絡直向上爬升,幾乎令他打了個寒噤。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懸著的劍柄,溫潤的玉劍柄傳遞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溫涼之力,如同識途的老馬,嫻熟地在他體內運轉的小周天中流轉一圈,才勉強壓下那股自地底滲出的邪異冰冷。校場周遭矗立著身披重甲的衛兵,面孔被冰冷的精鋼面甲遮得嚴嚴實實,只余下兩簇幽暗深邃的目光,透過狹窄的視孔掃視著來客。那些目光仿佛淬過冰,毫無生氣,只有一片凝滯的死寂,帶著審視獵物的漠然,更遠處,隱約有極其微弱、卻如毒蛇吐信般扭曲的黑色符文在士兵的甲胄縫隙間一閃而逝。
“李師弟,請隨我來。”領頭帶隊的青云弟子聲音低沉,面色異常凝重,壓低了嗓音,腳步毫不猶豫地轉向校場邊緣一條異常狹窄深邃、仿佛巨獸腸道般的甬道入口。“那位蘇清歌公主……被囚于水牢深處,陛下之意,由我們先行溝通。”
“水牢?”李云天眉頭鎖緊,一絲疑慮如同投入墨池的石子,迅速漾開波瀾。雖已知曉蒼瀾情勢危急,但將一國王室血脈投入如此不堪之地,豈非自折羽翼,徒增屈辱?他未及追問,前方引路的弟子已率先踏入了那條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之中。
甬道并非全然向下,而是一路傾斜著,向更黑暗、更深邃的地底螺旋深入。光線甫一離開身后的洞口,便被這純粹的黑暗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噬。兩側石壁幽冷刺骨,每一寸都濕漉漉地浸透出冰冷的水汽,長滿滑膩厚重的墨綠苔蘚,不時有凝聚過度的水珠在頭頂巖縫間匯成,然后“啪嗒”一聲砸落,墜在肩頸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小片栗抖。空氣稠密得如同實體,水腥氣與一股難以言表的、像是血肉在極端潮濕環境下緩慢**析出的濃烈腥腐味混合著,沉沉地壓在所有感官之上,逼迫著每一次呼吸都需調動全力。腳下每一塊濕滑的石階都長年累月被污水浸透沖刷,石階表層磨損得圓鈍不堪,異常濕滑,眾人不得不扶住冰冷粘濕的墻壁,每一步都落下得分外小心。
黑暗濃稠粘膩,仿佛能吞噬一切聲響。唯有眾人刻意壓低的腳步聲、抑制不住的粗重喘息,以及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單調敲打著水面的滴答聲,共同構成了這片死寂里令人神經緊繃的伴奏。
前路被純粹的黑暗遮蔽,不知蜿蜒向下行走了多久,甬道的走勢開始變得平緩了些許。前方引路的弟子腳步頓住,聲音帶著回響的嗡鳴,打破了沉重:“到了。”
濃重的黑暗被驅散了一角。眼前豁然出現一片規模不小的地下空間。幽綠的磷火無聲地點綴在粗糙巖石開鑿出的壁龕中,跳躍著慘綠的光芒,勾勒出巨大石牢的扭曲輪廓,也映亮了中間那片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的漆黑水域。那水是死寂的,顏色暗沉如**發臭的墨汁,水面漂浮著油狀的不明污物,緩緩蠕動。水牢中央,幾根猙獰粗大的玄黑色石柱破水而出,柱體大半浸沒在污濁的黑水之中,其上纏繞著無數手臂粗細、泛著幽冷金屬光澤、銘刻著繁復扭曲魔紋的巨大鎖鏈,縱橫交錯,形成了一張沉重森嚴的網,網的中心牢牢捆縛著一個人影。
李云天的心在那道人影映入眼簾的剎那,驟然沉入一片冰封的深淵。
那人影一身已經分辨不出原色的長裙,在幽綠磷光的映照下勉強顯出一抹深灰,裙擺下擺大片大片被污黑的水漬浸透,沉沉下墜。滿頭青絲散亂垂落,半遮住低垂的頭顱和肩膀。鎖鏈并非尋常鋼鐵,漆黑如墨,上面蝕刻的魔紋仿佛在無聲呼吸,流竄著極其黯淡、卻透出極度不祥的暗紫光暈,每一次光芒流轉,鏈身似乎都變得更沉重一分,而那纖薄瘦削的身影便微不可察地向下沉落一分。她身下的水域已被某種力量排開,只留下齊腰深的水面環繞著她,形成一個詭異的圓圈,仿佛一個尚未完結的惡毒儀式。
他喉嚨干澀得發痛,一股濃烈的、不知源自恐懼還是絕望的情緒,在胸腔中橫沖直撞,撞得肋骨隱隱作痛。他在同門無聲的目光催促中,如同腳下拖著無形的萬鈞鎖鏈,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水牢邊緣那濕滑的壘石。
每一步都沉重得足以碾碎腳下的頑石。
“公主殿下,”領隊弟子盡可能提高聲音,打破了死寂,聲波在水面上激起微小又迅速湮滅的漣漪,“蒼瀾與魔氛共舞,危在旦夕。我等乃受貴國陛下之邀,攜青云宗弟子前來襄助。今有宗門內李云天、張師兄、趙師兄等共探此事,望殿下能撥云見日,告之我等那魔族布局的關鍵,那九嬰兇戾,以何種方式祭召?祭品何在?”他的聲音盡量放得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希望能穿透這地獄般的水牢。
網心被縛住的人影,終于有了反應。長發如水藻般輕微波動,隨即是一陣極其輕微的鎖鏈摩擦聲。那低垂的頭顱,終于,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抬了起來。
就在那一霎,李云天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從四肢百骸瞬間逆流倒灌,洶涌地沖向頭頂,又在下一剎被無形的寒冷凍結成冰!冰冷銳利的碎片刺穿了四肢百骸,將他凝固在原地。
那是一張何其熟悉的臉!瘦削、蒼白,了無血色,眼窩深陷,邊緣浮著一層濃重如墨的黑暈,下頜因過度清減呈現出凌厲的輪廓線,唇瓣干裂翻卷,唯有那五官的輪廓,那眉眼的走向,那鼻梁的弧度……即便在如此摧殘下,依舊清晰無誤地指向一個名字——
柳若雪!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眼。
那雙眼睛極其緩慢、極其費力地睜開,像是兩扇在寒冰里被凍了千載萬年的門扉。眼睫上甚至凝了一層細微的白霜。瞳孔深處的色澤并非柳若雪的清澈明凈,那是一片徹底被風暴席卷過后的冰冷荒原,彌漫著深重無邊的疲憊,卻又詭異地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熾烈意志,如同冰原盡頭一縷不肯熄滅的余燼。這極度的冰冷與灼熱的奇異混合,帶著俯瞰絕境般的空洞和平靜,目光如淬煉千年的冰棱,緩慢地掃過眾人,最終,極其銳利地釘在了石化般的李云天臉上。
她的目光在觸及李云天雙眼的剎那,短暫地凝滯了。荒原中央,似乎有極細微的什么東西破裂了,一絲難以辨識的漣漪在她枯寂的眸底極深處一掠而過。隨即,那漣漪湮滅無蹤,只余下更加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與了然。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絕非笑意、更像是嘲諷命運本身的弧度。
“青云宗?”那聲音如同磨砂紙在粗糙的石面上反復摩擦,異常沙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凍裂的冰縫里硬生生擠出來,“李……云天?”
李云天周身驟然僵冷,喉頭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認識他!她為何會知曉他的名字?
旁邊的張師兄顯然按捺不住心中焦灼,厲聲追問:“公主殿下!魔祟猖獗,血祭迫在眉睫!速速告知!究竟何為祭品!”
蘇清歌的目光從那冰冷的弧度上移開,緩緩轉向張師兄的方向,眸底的疲憊如深潭般幽邃。“祭品?”她的尾音拖得很長,像是念誦某個古老的、帶有詛咒意味的讖語,“何需再問?純血……凡人。”
話音方落,囚籠內外死寂如墓。青云弟子們臉上瞬息變了顏色,驚疑與戒備如濃霧般彌漫開來。凡人為祭,亙古未有,豈非意味著人族基石都將不存?
不待眾人從這石破天驚的答案中緩過神來,蘇清歌冰冷到極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殘酷平靜:“純血凡人為……爐鼎薪柴,熬煉元魂,只為……”
她微微側過頭,頸項轉動時帶起的細微摩擦顯得格外清晰,那動作似乎在刻意展示著什么。一片枯槁散亂的長發隨著她細微的動作滑落,露出了左側那細瘦、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頸側。就在那片蒼白的皮膚上,懸掛著一枚小巧精致的物事。
李云天的瞳孔驟然收縮至針尖!視線死死釘在那一點上,如同被無形的釘子穿過顱骨!
那枚玉墜!
線條流暢的菱花形狀,觸手生寒的冰魄玉質,一絲絲至純至凈的寒意在幽綠的磷光下流轉不息,仿佛能凍結靈魂。那模樣,與他珍藏在懷深處、柳若雪唯一留給他的遺物,如出一轍!
寒徹骨髓的氣息如有實質般從衣襟深處透出,與他心口那片溫涼的玉墜隔空呼應,撞擊著他的靈臺。腦海中電光石火般掠過無數碎片:冰壁寒湖、霜雪劍氣、臨別時柳若雪頸間一閃而過的寒光、墜落前那望向虛空深處、如同告別宿命般的最后一瞥……還有她在幽冥之氣纏身時,那一絲始終護持靈臺不滅的、微弱的寒芒……
過往的種種模糊細節,此刻被這枚冰魄玉墜如同鑰匙般瞬間擰動,驟然拼接成型,指向一個驚心動魄的可能!
蘇清歌的目光沉沉落在李云天劇烈變幻的臉上,那殘酷的平靜中似乎終于裂開一道縫隙,掠過一絲……了然?亦或是沉痛的憐憫?她仿佛看穿了他心中驚濤駭浪的翻涌,微微垂下了眼睫,濃密的睫毛在慘淡的磷光中投下兩扇疲憊到極致的沉郁陰影。她再次開口,打破了那片死寂,聲音卻依舊冰冷堅硬,將那剛剛升起的、撕裂靈魂的悲鳴壓了下去:
“……只為一個引。煉魂之力激蕩九幽,然欲貫穿兩界,尚需一點‘神祇之血’。” “神祇之血”幾個字被她咬得分外清晰,像是滴落在冰面上的鮮血,清晰得刺眼。“純陽正脈……或太古遺族殘留之息……” 她再次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那沙啞干澀的尾音微微上挑,似乎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對某個特定存在的嘲諷,“以此為‘引’,破開那……九幽最深的壁障。”
她疲憊地抬眼,視線從李云天扭曲蒼白的臉上,緩緩移向他身邊另外幾位青云弟子,尤其在張師兄等人身上略微停頓。她的目光最終重新鎖在李云天臉上,唇角再次向上牽起那個毫無溫度的細微弧度。
“凡人骨肉作柴薪,神裔血脈化引繩……缺一,不可。唯當爐鼎中薪柴燃盡成灰,‘引繩’之力方能攀升至頂點……”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卻字字如冰錐,鑿刻在所有人的靈臺上,“……那時,才是通道……真正洞開之時。九嬰……它……只在彼端等待。”每一個字都重重砸下,清晰冰冷,揭示出這場祭祀殘酷無比的本質:用億萬凡人的煎熬與毀滅,去成就神裔之血作為“引繩”的最終一擊,從而撕裂兩界壁障。祭品,一個在絕望中燃燒,一個卻在痛苦達到頂峰時走向徹底的湮滅。
李云天感覺自己四肢百骸都在無聲地叫囂!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蘇清歌頸間那枚冰魄玉墜,仿佛與懷中那一枚隔著衣料在應和,發出無形無聲卻劇烈震顫靈魂的共振鳴響。那如刀鋒般冰冷的話,每一個字都在反復切割,印證了他心中那最恐怖瘋狂的猜想。
柳若雪!她也身負“神裔之血”!
剎那間,冰洞中那決然轉身、霜晶飛雪般的劍影、被冥氣包裹時頸上那一道驟然亮起又瞬間熄滅的冰寒微光、以及那最終投向虛空、帶著宿命般告別意味的眼神……所有被他忽略的、刻意封存的畫面轟然決堤,化作狂暴的洪流將他瞬間淹沒!
不是失手!絕非偶然!那裂隙,那幽冥棺槨……一切竟是早已布局好的陷阱!那一次幽冥之氣的突襲,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普通的青云弟子!他們要的,是一點點燃通道的神裔之血!而柳若雪,竟是以自身為祭,在通道將開未開的關鍵時刻,主動撲向了那撕裂的空間裂隙!
巨大的悲愴如同地核深處的熔巖驟然噴發,瞬間燒干了喉嚨里所有的水分,連同理智一同焚毀。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激涌著沖向顱頂,又在太陽穴處狂暴地沖撞,視野邊緣瞬間被血紅的殘影吞噬。李云天感覺自己像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格格聲,緊握的拳頭骨節泛出森然白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色刻痕。
“啊——!”一聲野獸受傷般的、壓抑到極致卻又驟然失控的嘶吼,終于從他那幾乎咬碎的牙關中噴薄而出!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猛地將壓抑的死寂撕開了一道猩紅的口子!
這突兀又凄厲的嘶吼打破了水牢里凝固的重壓。一直冷眼旁觀的趙師兄眉峰猛地一蹙,上前一步,帶著不滿和訓誡低喝:“李云天!慎言!此非悲慟之地!”同時,一股沉穩的靈力波動試圖壓制他激蕩翻騰的氣息。
張師兄反應更快一步。他臉色亦是劇變,卻并非全然為李云天的情緒,蘇清歌口中那血祭之法,本身已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殿下!”張師兄急迫地向前,聲音因強抑的震動而繃得極緊,“你既知如此詳細,可知魔族……已尋到了那兩種祭品?!何處是他們預備行那……惡毒血祭之地?!”
趙師兄那股試圖安撫的靈力剛欲觸及李云天翻騰的氣息邊緣,一股遠比想象中更狂猛、更暴戾的反噬之力陡然自李云天體內炸開!仿佛有一頭沉睡萬年的洪荒兇獸在他靈魂深處被那“神裔之血”的真相徹底驚醒!那并非尋常的靈力紊亂,而是源自生命本源最深處的某種力量被強行撕裂的痛苦震蕩,狂暴、混亂、帶著摧毀一切的毀滅意志,如同海嘯般轟然卷出!
趙師兄探出的靈力屏障首當其沖,“砰”的一聲輕響,如琉璃寸寸碎裂!他本人悶哼一聲,身形猛地一晃,竟被那股反沖之力震得趔趄著向后連退了兩步,撞在水牢濕滑冰冷的石壁上才穩住身形。面上再無絲毫訓斥之意,只余下極度震驚的愕然,死死盯住場中那道驟然爆發出恐怖氣息的身影。
束縛于鎖鏈中的蘇清歌,那空洞冰冷的眼底深處,似乎也因為這股突如其來的、充滿毀滅性的力量而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波動。像是枯井深處投入了一顆石子,但旋即便沉沒無痕。
李云天對周遭的變故恍若未聞。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雷火自內而外點燃,每一次呼吸都噴吐著灼熱暴烈的氣息,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蘇清歌,喉嚨里發出斷續而嘶啞的低吼:“……是她……他們早就……目標是……是她……”聲音破碎,字字泣血。
“冷靜!李師弟!事情未……”張師兄厲喝,欲待上前,卻被李云天周身那股駭人狂暴的氣場所懾,不敢貿然靠近。
就在這壓抑混亂、所有人氣息都被攪動的時刻——
“嗤啦——!”
一聲尖銳到刺穿耳膜、仿佛整個世界最堅韌的錦帛被強行撕開的可怕聲響,猛然炸裂在所有人頭頂!
這聲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狂暴,帶著一種純粹空間層面被扭曲蹂躪的質感,瞬間覆蓋了水牢中所有其它的聲音,直刺每個人的靈魂!連腳下那沉靜得如同粘稠腐墨般的黑水,都不由自主地震蕩起一連串令人心悸的波紋。
眾人悚然抬頭。
只見水牢巨大穹頂中央,那片原本由原始粗糲巖石構成的穹頂空間,此刻駭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蛛網狀裂痕!裂痕從穹頂正中央輻射開來,每一道裂絲都像被無形巨手撕開的絲綢,邊緣翻卷著細碎的巖屑,深不見底的裂縫中翻涌著紫黑色的空間亂流——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混沌的、扭曲的、仿佛能將一切存在都絞成碎末的混沌氣流。
“轟——“
裂痕最中央的巖層突然坍縮,一塊磨盤大小的巖石裹挾著刺耳的尖嘯墜落,砸進下方的黑水里,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圈圈幽藍的漣漪。漣漪剛擴散到三尺外,便被裂縫中涌出的亂流絞碎,化作星星點點的熒光,轉瞬湮滅。
“是...是空間裂隙!“靠墻的老囚徒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摳進石壁的縫隙,“當年我在礦洞見過...這種裂隙一旦徹底撕開,能把方圓百里都吞成虛無!“
他的話音未落,穹頂的裂痕突然發出“咔嚓“的脆響——不是巖石斷裂的聲音,更像是某種無形屏障被碾碎的輕響。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蔓延,最邊緣的巖層開始像融化的蠟塊般扭曲、融化,露出裂縫深處更恐怖的景象:那里沒有水牢的潮濕,沒有巖石的堅硬,只有無盡的、旋轉的灰霧,霧中漂浮著破碎的星屑,還有幾縷若有若無的...殘魂?
黑水徹底沸騰了。
原本粘稠如墨的液體劇烈翻涌,氣泡從水底咕嘟咕嘟往上冒,每個氣泡炸開時都發出“噼啪“的爆響,竟是在分解成細碎的黑色霧氣。有人被這股力量掀得撞在墻上,喉間溢出血沫,卻連慘叫都發不出——他們的視線正死死鎖在穹頂那道不斷擴大的裂隙上。
裂隙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
先是幾縷幽藍的光,像觸須般試探著垂落;接著是一片破碎的衣角,繡著暗金色的云紋,在亂流中狂舞;最后,一只手從裂縫里伸了出來——那手的皮膚呈現詭異的青灰色,指節處布滿鱗片狀的凸起,指尖還滴著粘稠的、散發著腐臭的黑血。
“那...那是...“
“閉嘴!“看守的水牢守衛抽出腰間的鐵鞭,卻在對上那只手的瞬間僵住了——鐵鞭上的倒刺正在融化,像被某種強酸腐蝕,連帶著他的手背都泛起潰爛的紅斑。
穹頂的裂隙終于撕開到足以容納一個人通過的大小。
灰霧中,一個身影緩緩升起。他穿著玄色的廣袖長袍,發間束著斷裂的玉冠,面容被霧靄遮得模糊,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那是對金色的豎瞳,像極了某種遠古的兇獸,此刻正緩緩掃過水牢中的每一個人。
“找到了。“他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金屬,帶著千年不化的寒意,“當年被封印的'蝕骨淵',終究還是要現世了。“
話音落地的瞬間,穹頂的裂隙中涌出鋪天蓋地的灰霧。黑水被徹底染成漆黑,水牢的石壁上爬滿蛛網般的裂痕,眾人的腳踝開始不受控地陷入地面——那不是泥土,而是被空間亂流絞碎的、正在坍塌的時空碎片。
有人發出絕望的尖叫。
有人跪下來,瘋狂地摳著石壁,試圖逃離。
而那個豎瞳男子只是懸在裂隙下方,抬手輕輕一揮。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包括那令人心悸的空間撕裂聲,包括黑水的沸騰聲,包括人類的哭喊聲。
只剩下,灰霧中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鎖鏈斷裂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