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青沉默著,握著電話的手指關節再次繃緊。
他能感受到馬仙洪話語中那份理所當然的傲慢——仿佛用超越時代的造物術來“考驗”他人,是天經地義之事。
對方甚至沒有為這深夜的驚擾與殺機做出任何解釋或歉意!
這份超然,比任何威脅都更刺痛諸葛青的驕傲。
“考驗?”
諸葛青終于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馬村長考驗人的方式,還真是別出心裁。用足以取人性命的傀儡深夜襲擾,這就是碧游村的待客之道?或者說...”
他話鋒陡然銳利,“神機百煉的傳人,行事向來如此...肆無忌憚?”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馬仙洪的聲音依舊平和,卻少了一絲溫潤,多了一份不容置喙的堅硬:“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諸葛先生,這世界的‘常理’正在崩塌,舊的秩序如同朽木。我之所行,只為篩選出能肩扛‘新天’之人。過程或許激烈,但結果,才是唯一的意義。”
他仿佛在陳述一個不容辯駁的真理,“你,通過了初步的篩選。”
“呵,”諸葛青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充滿了譏誚,“那真是...榮幸之至。”
他沒有追問“新天”是什么,那只會落入對方的節奏。
“那么,馬村長不惜用這種手段‘請’我通話,總不會只是為了告訴我,我‘合格’了吧?”
“自然不是。”馬仙洪的聲音恢復了些許溫度,卻更像是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諸葛先生,武侯奇門精妙絕倫,你在術法一道的天賦更是百年罕見。然而,困于門戶之見、陳規舊法,終究難窺大道之巔。”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
“神機百煉,可化腐朽為神奇,可賦金石以靈性。若得此法,輔以你武侯奇門之根基,諸葛先生,你將不再僅僅是‘繼承者’...”
馬仙洪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穿透電波,直抵靈魂深處,“你將成為——開創新時代的‘造物主’之一。”
“碧游村的大門,為你敞開。那里有同道,有資源,更有...打破一切桎梏、觸摸‘終極’的可能。”
馬仙洪拋出了他的餌。
一個融合八奇技、超越家族傳承、甚至可能重塑異人界格局的驚天誘惑!
而這誘惑的核心,正是諸葛青此刻心中最深的刺——對“超越”的渴望,以及對家族技藝被時代拋下的強烈不甘!
諸葛青握著電話,站在八十米高的鋼鐵懸崖邊緣。
腳下是沉睡又醒著的龐大城市,頭頂是翻滾著陰謀與機遇的沉沉夜幕。夜風卷起他額前的發絲,露出那雙冰藍瞳孔深處劇烈翻騰的風暴。
屈辱、憤怒、震驚、不甘...以及一絲被那“造物主”藍圖所點燃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野望...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電話那頭的馬仙洪也并未催促,仿佛篤定他無法抗拒。
最終,諸葛青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深海寒流般的平靜:
“碧游村...在哪兒?”
.........
北京的夜,在繁華霓虹背面,總藏著無數幽深的褶皺。
王也雙手插在皺巴巴的沖鋒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晃蕩在一條背街小巷。
路燈昏黃,將他瘦長的影子在斑駁的墻壁上拉扯得變形。
剛送走諸葛青,又被家里老爺子電話里拐彎抹角的“關心”攪得心煩,他只想找個清靜地方抽根煙。
巷子深處,垃圾桶的腐臭味混合著潮濕的霉味。
就在他掏出煙盒的瞬間——
陰影蠕動。
一個鐵塔般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從前方拐角的濃黑中一步踏出,堵死了去路!
來人身高接近兩米,剃得锃亮的光頭在昏黃路燈下泛著青冷的光,如同拋光的金屬。
脖頸粗壯如公牛,肌肉虬結的臂膀將一件普通的黑色緊身背心撐得幾乎爆裂。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五官像是用斧頭劈鑿出來的巖石,只有一雙眼睛,空洞、冰冷,毫無人類應有的情緒波動。
他站在那里,巷子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沉重了十倍!
王也叼著未點燃的煙,動作頓住。
瞇起的眼睛里,那點慣常的懶散瞬間蒸發,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警惕與凝重。
炁息無聲流轉,腳下堅硬的水泥地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風后奇門已在無形中悄然鋪開!
對方身上傳來的,是一種非人的、純粹的壓迫感,絕非普通異人!
光頭大漢沒有任何廢話,甚至沒有眼神交流。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翻,一部老式的、厚重如磚塊的黑色衛星電話便遞到了王也面前。
動作僵硬、直接,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意味。
王也看著那部突兀的手機,又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尊沉默的“石像”,眉頭擰緊。
他遲疑了一秒,終究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冰冷的鐵疙瘩。
剛將聽筒貼近耳朵,一個年輕、溫和、卻帶著一種磐石般沉穩與洞悉感的聲音,便清晰地傳入耳中:
“王道長,幸會。深夜打擾,還望海涵。”
聲音平和得像老友寒暄,但王也全身的肌肉卻瞬間繃緊!
這聲音透過電波傳來的瞬間,一種被無形巨網籠罩、被深淵凝視的強烈危機感驟然攫住了他!
這聲音背后代表的,是未知的、龐大的、且極具目的性的力量!
“你是?”王也的聲音低沉下去,叼著的煙被拿下來,在指尖無意識地碾轉。
“碧游村,馬仙洪。”
對方自報家門,語氣依舊溫潤,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冒昧以這種方式聯系,實屬無奈。王道長行蹤飄忽,心念難測,只好出此下策,還望見諒。”
碧游村?
馬仙洪?
他不動聲色:“馬村長,有事?”
“開門見山吧,王道長。”馬仙洪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誠懇,“我知你最近煩憂。王家上下,被圈子里那些嗅著腥味而來的‘鬣狗’盯上了。令尊、令堂,還有你兄長王亦,都是普通人。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不好過。”
王也碾煙的手指驟然停住!瞳孔微縮!家人被盯梢的事,他從未對外人言明!對方的情報能力,精準得可怕!
“所以?”
王也的聲音更冷了幾分,一絲戾氣在眼底凝聚。家人,是他的絕對逆鱗!
“所以,”馬仙洪的聲音帶著一種撫平波瀾的從容,“我幫你,把那些不開眼的‘垃圾’,都清理掉了。”
“......”
電話兩端,陷入一片死寂。
巷子里只有夜風吹過垃圾的嗚咽和王也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清理掉了?
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藏在陰影里覬覦王家的各路人馬...就這么...被“清理”了?如此輕描淡寫!如此...霸道絕倫!
“從昨天下午三點開始,到十分鐘前最后一撥人被‘請’出北京地界。”馬仙洪補充道,語氣平淡得像在報菜單,“共計七批,三十一人。
有全性的探子,有術字門的眼線,還有幾個想渾水摸魚的小門小戶。
現在,王府井到西山別墅這段路,干凈了。”
他甚至報出了幾個王也暗中調查到的、極其隱秘的盯梢者代號!
這不是幫忙。
這是示威!
是**裸的實力展示!
用王家危機作為舞臺,上演了一場雷霆萬鈞的“清場”秀!
無聲無息,卻又石破天驚!
這份手段,這份效率,這份對北京城地下暗流的掌控力...令人膽寒!
“一點誠意,王道長。”馬仙洪的聲音依舊溫和,“希望這份‘清凈’,能讓你感受到碧游村的善意。”
王也沉默了許久。
指尖的煙已被碾碎,細碎的煙草末簌簌落下。
震驚、警惕、被冒犯的怒意、以及對家人暫時安全的復雜釋然...種種情緒在他胸中激烈沖撞。
最終,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沙啞:
“馬仙洪...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帶著無盡感慨的輕笑。
笑聲落,馬仙洪的聲音陡然變得深邃而凝重:
“非要說的話,王道長...”
“我們是同類。”
同類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王也耳畔!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同類?!
這個稱呼,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了他試圖掩藏的最深秘密!
“甲申之亂,八奇技。”
馬仙洪的聲音如同穿越時空的低語,帶著宿命的沉重,“風后奇門...神機百煉...皆承天運,亦負詛咒。你我,皆是這‘天運’與‘詛咒’的繼承者。世人覬覦我們,恐懼我們,欲掌控我們,或毀滅我們。我們...生來就站在漩渦中心,注定無法獨善其身。”
神機百煉!果然!
王也的心沉了下去。
又一個八奇技!
而且是以如此強勢、如此具有侵略性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
同類?
這詞從馬仙洪口中說出,帶著一種粘稠的、令人不適的宿命捆綁感!
“我是碧游村村長,馬仙洪。”他再次確認身份,語氣帶著一種開宗立派的氣魄,“碧游村,非是避世之所,而是同道者匯聚之地。我們研究、探索、守護、并試圖...掌控這命運賦予的力量,而非被其吞噬。”
話語間流露出對力量的絕對自信與掌控欲。
“王道長,”馬仙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邀請與熱切,“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來碧游村!風后奇門,執掌天地格局,時空變化!神機百煉,造化萬物,賦予靈性!若你我聯手,輔以村中其他同道...這格局困鎖,這世俗枷鎖,這所謂命運枷鎖...皆可破!”
他描繪的藍圖宏大而誘人,一個由八奇技傳人主導的、超越世俗規則的“新世界”!
“哦,對了,”就在王也心神劇震、陷入沉默之際,馬仙洪仿佛不經意地拋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分量的砝碼,聲音帶著一絲洞悉人心的玩味:
“諸葛青先生...已經答應我的邀請,不日將啟程前往碧游村了。”
嗡——!
王也的腦中仿佛有根弦,被這句話狠狠撥動,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老青?!
那個驕傲自負、對風后奇門執念深重、剛剛還和自己分開的諸葛青?
他竟然...答應了?!
震驚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王也!
他太了解諸葛青了!
那份深入骨髓的驕傲,那份對諸葛家傳承的執著,那份對“超越”的渴望...
他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就答應加入一個由另一個八奇技傳人主導的組織?
馬仙洪到底給他看了什么?許諾了什么?或者說...威脅了什么?
無數念頭在王也腦中瘋狂閃現:諸葛青被技術碾壓后的不甘?
對“造物主”之名的渴望?
還是...被某種手段脅迫?
馬仙洪的話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諸葛青的選擇意味著什么?
碧游村...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王也握著那冰冷的衛星電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響。
巷子里的風陡然變得凜冽如刀,吹得他額發亂舞,衣袂翻飛。
昏黃的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那雙總是帶著憊懶的眸子深處,此刻翻涌著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震驚、疑慮、擔憂、憤怒、對家人安全的權衡、對“同類”說法的本能排斥、對諸葛青選擇的難以置信...種種情緒激烈碰撞,幾乎要沖破他強行維持的平靜表象。
風后奇門在他腳下無聲運轉到極致,周圍的時空仿佛都因他劇烈波動的炁息而微微扭曲。
他沉默著,沉默得如同巷子里一塊冰冷的石頭。
唯有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燃燒的冰焰,昭示著內心驚天的風暴。
電話那頭,馬仙洪也并未催促。他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透過這死寂的電波,清晰地“看”到了王也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那是一種掌控棋局、洞悉人心的從容等待。
夜風嗚咽,卷起地上的煙蒂碎末,打著旋兒飛向巷子深處更濃的黑暗。
山雨欲來,風滿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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