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哥夠意思!”陳冬河爽快地一拍炕沿,“就按這價,兄弟我啥也說不出!”
兩人約好還在老地方,城外那片僻靜的小樹林交接。
陳冬河借故方便,先進了林子深處,心念微動,從自己那片奇異的空間里,挪出了六頭凍得跟石頭疙瘩似的狼尸,一只光溜溜的飛龍,以及碼放整齊的幾百斤熊肉塊。
奎爺只帶了一個心腹伙計“虎子”來幫手。
這會兒其他伙計,都忙著給各廠送昨天那批肉去了,根本騰不出人手。
三個人吭哧吭哧把東西裝上牛車。
奎爺看著牛車上那幾具呲著獠牙的狼尸,和油亮厚實的熊肉,特別是分量十足的熊肉塊,樂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不住地念叨:
“值!真值!”
陳冬河本就要進城置辦東西,圖個順當,就跟著裝了貨的牛車一起回城。
再次回到奎爺那座喧囂散去的院子,屋里清靜了不少。
奎爺拉著陳冬河進了里屋,坑坑洼洼的炕桌上早就備好了粗糙的黃裱紙,半根禿頭鉛筆和一個油光發亮的黃銅小算盤。
“冬河兄弟,上回那些貨,出手太快了!哥的錢都預備好了,正好一次結清,省得兄弟你來回跑腿兒受累!”
他“啪嗒”一聲提起算盤,熟練地一甩手腕,算盤珠子嘩啦啦一陣脆響,全都歸到了下排。
“先說那只壓秤的大炮卵子,”奎爺掰著胖手指頭,“去了五臟雜碎,凈重七百三十多斤!那六只小野豬崽子,平均四十五斤上下!”
“十三頭成年母野豬,每只去了下水剝了皮,凈重也都在三百斤出頭晃蕩!”
“哦!還有那兩只花尾巴山鳳凰!”
“野豬肉嘛。”奎爺抬起胖臉,笑容里帶著點得意,“哥給你按一塊整,毛票零頭咱抹了算整數!這價可比送去肉聯廠的家養大肥豬的統購價還高一大截嘞!”
“沒法子,行市在那兒戳著呢!賣得貴,收你的也不能捂著心口壓價不是?”
“不過要是哪天市場肉價往下溜達了,哥保證提前給兄弟你遞信兒,咱們該漲就漲,該落就落,童叟無欺!”
他把話說在明處,透著股爽利勁兒。
陳冬河心頭一陣滾燙。
以前在公社供銷社,野豬肉頂了天賣五六毛錢一斤,奎爺上次給的價本就不低。
這回竟然又漲了足足兩毛多,直接來到了一塊錢!
不得不說,這老哥果然不負盛名,辦事兒確實厚道!
“成!就照奎哥說的辦!”
陳冬河干脆應下,心里對這位“黑市”商人倒多了幾分真正的好感。
“好!咱就盤大賬!”奎爺精神一振,手指頭在算盤上跳動起來:
“野豬肉凈重攏共算四千八百斤整!咱按整數好算!”他一邊報數一邊手指翻飛,算珠噼啪作響,“四千八百斤,每斤一塊,那就是四千八百塊!”
算好一摞,他用鉛筆頭在黃裱紙上用力記下一個數字。
稍作停頓,他吸溜了一口濃茶潤嗓子,聲音更響了。
“再添上上次那兩只飛龍,按老規矩,一只六十塊,兩只共一百二十塊!這是上次那趟貨的錢,沒結清的,一并算上!”
他在紙上又記下一筆。
接著,他目光炯炯看向陳冬河:“再說今兒兄弟帶來的新貨!六頭凍狼,每頭漲十塊,算四十五塊一頭,一共二百七十塊!”
“飛熊三十五斤凈肉,按咱哥倆剛說好的二塊二算,是七十七塊!”
他在紙上刷刷記錄,然后手指停在算盤上,看向陳冬河的眼神帶著殷切。
“最后,也是最大頭,那熊肉!兄弟你帶來了多少斤?”
“六百斤。”陳冬河清晰地說出這個數字,聲音比之前沉了一絲,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飛速跳動的算盤珠子上。
“好嘞!熊肉!按咱剛定的價,二塊二一斤!這六百斤整就是——”
奎爺故意拉長了調子,仿佛要把數字釘進空氣里:“一千三百二十塊整!”
說完,他再不耽擱,猛地俯下身,腦袋幾乎湊到算盤上,十根胖胖的手指頭在黃澄澄的銅算珠上噼里啪啦地翻飛撥弄,碰撞聲急促而密集,像無數珍珠滾落在銅盤里,響成了一片!
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這清脆到有些刺耳的算盤聲在回蕩。
奎爺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嘴唇無聲地翕動著,核對每一項數字。
陳冬河坐在對面的炕沿上,一動不動,靜靜地聽著奎爺口中斷續報出的一個個讓他心跳加速的數字。
“野豬四千八,飛龍一百二,狼肉二百七,飛熊七十七,熊肉一千三百二!攏共六千五百八十七元,湊個整數六千六百元! ”
他看著奎爺飛快地加總著紙上那幾行數,那不斷疊加上去的數字,像帶著滾燙的溫度和沉甸甸的質感,重重地、一下下撞擊在他心口上。
原本平靜的眼神下,攥在炕沿邊的手心早已濡濕一片。
心,跳得像打鼓。
跟陳冬河確定了六千六百塊的總價之后,奎爺那雙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才搓了搓,黝黑臉龐上浮現出熱切的光:“老弟,你手里那兩張熊皮……能不能勻一張給老哥?”
瞅見陳冬河眉毛一挑,不等他開口,奎爺連忙解釋:“嗨,不是我要!礦上那位頭頭,你曉得的,冰天雪地里守著,就稀罕一身好皮子做件熬風扛雪的襖子。”
“上回那狼皮,他嫌薄氣,不夠分量。這不,昨天我剛把熊肉送過去,他手底下跟班那小子就巴巴兒地跟來,專問能不能把熊皮也弄來。”
他頓了頓,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比劃了一下。
“飛熊皮整張太小了,緊巴巴的也就夠做個坎肩,忒不頂事。”
熊皮陳冬河確實能拿出一張。
那張棕熊皮油光厚實,寬寬大大,做兩件塞足棉花的大襖都綽綽有余。
熊瞎子皮稍遜一籌,但也足夠做件厚實的過冬襖子,外加護心坎肩還有富余。
本來陳冬河是盤算著給二叔三叔備下,算是他這個做侄兒的,孝敬的一份新年禮物。
這會兒聽奎爺一說,他心思也跟著活泛起來。
手指頭無意識地一下下敲著斑駁的桌面,一番思索之后,陳冬河抬起眼皮,目光跟探針似的落在奎爺臉上,帶著點試探問:“奎爺,您消息靈通,咱們這地界礦上那頭……最近還進新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