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陳冬河化成灰都認得。
鄉里有名的滾刀肉,外號小六子。
只要出得起價錢,背地里捅刀子放火眼都不帶眨的真混子。
陳冬河眼角瞥見老爹瞬間緊繃的臉和微微發抖的手,不動聲色地向前一跨步。
高大的身影有意無意隔斷了小六子投向老爹那滴溜溜亂轉的視線。
語氣是刻意拉開的距離,平淡得像塊冰。
“六子,人是會變的。哥這回是真收心了,就想踏踏實實守著爹娘過幾天安生日子,再也不讓他們擔驚受怕。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點事了。”
小六子嗤笑一聲,那張油滑的臉湊近些,沾著雪沫的眼睫毛下,眼神像耗子一樣朝院里每個角落掃了一遍。
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神秘秘的賣弄:“三哥敞亮!這話兄弟聽著……在理!可架不住有人不講究啊,壞了道上規矩!”
他故意頓了頓,看陳冬河沒啥反應,才尷尬的咳嗽兩聲,接著說:
“道上都傳開了,你把李家村李二狗的鍋砸了個稀巴爛,那孫子現在像條斷了脊梁骨的野狗,在山里瞎鉆。可你猜怎么著?”
“人家壓根兒沒閑著!掏出老本了,大價錢!請的是縣城里響當當的棍兒,專門來摸你家里人!”
“禍不及妻兒老小,他娘的這是要壞祖宗家法!”
他舔了舔凍得發紫干裂的嘴唇,三角眼緊盯著陳冬河驟然收縮的瞳孔,挺了挺胸膛,努力擺出點江湖人的豪氣:
“咱鄉里混出頭的幾個把頭,誰不知道李二狗那點爛褲襠事兒?誰不知道三哥你當年也是個體面人物?”
“這條道上不動家小的規矩,兄弟們心里都敞亮著。可那幫縣城下來的愣頭青,生瓜蛋子,他懂個屁!規矩值幾個錢?就特娘的認票子!”
“兄弟我一得著這要命的消息,那可是兩腿甩開冒煙兒,頭一個就奔你這兒來了!夠不夠意思?”
陳冬河眼底的寒意瞬間凝成了冰碴子。
果然,李二狗這條毒蛇挨了打不認栽,竟真敢尋這種陰毒的路子,要咬他最疼的軟肋!
他本打算等李家村那邊松了弦,再悄無聲息地進山,把這禍根徹底摁死永絕后患。
卻萬沒料到對方手腳這么快,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胸中一股暴戾的殺機翻滾著沖撞心口,燒得喉嚨發干。
面上卻如同凍實的冰面,紋絲不動。
他手極其自然地插進厚實的棉襖口袋,指尖在系統空間微不可查地一引,一張卷了邊的十元鈔票便無聲地落入掌心。
借著抬手抹臉的動作,他已將那大團結飛快地塞進了小六子大氅側袋深處。
臉上隨即堆起幾分舊日在道上時的熟稔笑容,帶著點江湖氣的親熱:
“好兄弟,到底還是自己人靠得住!哥是打算收手上岸了,可兄弟們這份情,還在心里頭記著呢!”
他那只布滿老繭的手用力拍了拍小六子略顯單薄的肩膀,掌心帶了分量。
“這點小意思,當哥的請你跟兄弟們喝杯燒刀子,暖暖身子,驅驅寒。”
“縣城那幫人初來乍到,地皮都沒踩熱乎,路眼兒生。六子你路子野,人面廣,幫哥多留只耳朵,多長只眼睛。”
“但凡他們褲襠里拉出點啥動靜,哪怕是聲屁響,你也早點給哥透個風兒。”
那張十元大鈔隔著幾層破布傳來微硬的棱角感,讓小六子心里頭“騰”地竄起一股火苗,又熱又躁。
他立刻抱了抱拳,臉上擠出來的全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得意,笑得活像偷著了腥的野貓:
“三哥大氣!講究!沒說的!您就放心好了!但凡姓李的那邊褲腰帶松了掉出點啥玩意兒,甭管是屎蛋兒還是金疙瘩,兄弟我保證原汁原味兒,半點不漏風地塞到三哥耳朵眼里頭去!”
他心里頭算盤珠子打得噼啪響。
沒從李二狗那癟犢子身上刮下油來,能在陳冬河這兒找補一把也挺美。
陳冬河這人,甭管現在裝得多人五人六,骨子里那股子狠勁兒,還有出手這份爽利勁兒,那是刻在骨頭縫里的!
多個香爐多個鬼,跟這種人攀扯著,總歸沒壞處。
陳冬河看著小六子那副見錢眼開的嘴臉,心里當然知道對方在打什么鬼主意,心底冷笑一聲,臉上依舊一片溫和。
這些地頭蛇就是一群叮縫兒的蒼蠅,拍是拍不死,趕又趕不盡。
能用幾張沾著汗臭的票子買個短暫的“兄弟義氣”,堵住他們四處漏風的嘴巴,省點麻煩,也算值得。
他三兩句話打發走了千恩萬謝的小六子。
一轉身,就對上老爹陳大山驚疑不定中夾雜著憤怒的目光。
“爹——”陳冬河喉頭有些發緊,聲音盡力放得緩和,“我……我得出去一趟。”
“你……你這兔崽子!”陳大山嘴唇哆嗦著。
手里的旱煙鍋猛地往門檻上一磕,銅鍋撞擊硬木,發出“哐當”一聲脆響,幾點火星子蹦了出來。
“骨頭又輕了?還要回去跟他們裹合那堆爛事兒?!”
老頭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是怕,更是急。
“爹!您想岔了!兒子這回是真回頭了,絕不沾那些爛泥!”陳冬河趕緊上前一步,語速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斬截,“我是要想法子,徹底拔了李二狗這根禍苗!”
他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鋒,劃過屋內的昏暗。
“這毒蛇現在躲在草稞子里,陰著毒呢!上回他敢放火燒咱的屋,下回指不定能干出啥更喪心病狂的勾當!”
“堵不如疏,防患不如斷根!我是去找人,走的是官面上的正經路數。把他送進局子,吃牢飯去,讓法辦收拾他!”
陳大山瞪著發紅的眼睛,兩腮的咬肌鼓了又鼓,攥著煙鍋桿的手背青筋暴起,干枯的皮膚下透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你……你認得衙門里的人?別他娘的糊弄老子!實在不行……老子這把老骨頭也不是泥捏的!”
“老子提刀進山,找他老李家掰扯掰扯,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刀子快,還是老子的柴刀硬!光腳的還怕了他穿鞋的不成?!”
“爹!您可萬萬不能!”陳冬河是真急了,一把按住老爹因激動而微顫的手臂。
他太清楚自己這老爹,年輕時就是個活李逵,急了眼天王老子都敢撞。
“他李二狗那條賴命算個屁!哪值當咱豁出去跟他賭命?爹您信我,兒子的腦袋瓜現在是再清醒不過了,我有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