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回到永和宮時,順妃已經被淋了個通透。
寶香急忙叫了水。
順妃沐浴時不許宮人伺候,于是寶香就捧著她臟了的衣物,交給宮人拿去浣衣局浣洗。
只是這些臟衣服里頭,并沒有里褲和月事帶。
寶香將這些順妃的貼身之物,用一塊白布包裹著,偷偷摸摸拿去了柴室。
她用銅盆架起火堆,方將白布解開,就有一股濃重的咸腥味撲鼻而來。
寶香瞧了一眼。
順妃的月事帶上,沾了許多豆腐渣狀的白色污物。
她眉心一緊,動作利索地將衣物丟進火盆,眼看著它們全都燒成了灰燼,方才離去。
她幫順妃煎好了藥,端去寢殿時,順妃已經沐浴完換了新衣。
“娘娘,藥煎好了。”
寶香將藥碗放在順妃手邊的小幾上,叮囑說:
“有些燙,娘娘等涼一涼再用。”
順妃看起來很疲憊。
她按壓著發酸的太陽穴,問道:
“盈月呢?可還睡得安穩?”
寶香道:“大公主已經被乳母哄睡下了,娘娘安心。娘娘今日淋了雨,等下腿只怕又要疼了。奴婢幫您熏艾吧?”
順妃攔住她,“寶香,我的病又嚴重了是不是?”
寶香搖頭,“娘娘別亂想,您用藥調理著,身子很快就能見好。”
順妃苦笑,“我知道,我這白瀝之癥①來得洶涌。那股味道......即便我才沐浴過,也很快就會再涌出來。我平日是能用香料掩蓋,可若是侍寢,如何能瞞得住皇上?”
寶香道:“所以娘娘才會用那樣迂回的法子,故意去找瑾常在說那些沒頭腦的話,故意讓太后覺得,您為了讓貞妃吃癟,連她的心思也不顧了。
您不惜得罪太后,就是要讓太后覺得您對她起了異心。
逼著她敲打您,撤了您的綠頭牌,讓您無法侍寢。也是給了您足夠的時間,可以瞞著皇上,把病治好。”
“我不能讓皇上知道。”順妃面色灰敗,仿佛累到了極點,眼神中也沒了生氣,
“寶香,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可是我沒有辦法。”
她忍著眼淚,喃喃低語,
“貞妃跋扈,她記恨我背主,時時刻刻都巴不能抓住我的錯處,把我打入無底深淵。
宜妃、嘉嬪、榮嬪她們,雖說與我表面一團和氣,但我知道,她們背地里都看不起我。
也不單單是她們......滿宮里那么多常在、貴人,又有幾個看得起我的?
即便我再怎么努力,在她們眼中,我仍舊是個出身低賤的婢子......”
順妃垂落在腿上的手用力攥拳。
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突突跳著,
“還有那個南瑾!她也是奴婢出身,可皇上那般看重她,竟強抬了她鎮國公義女的身份。
而我呢?這么多年,我還是改變不了商賈之女的出身。
滿宮里沒有人的出身比我更低了。要是再讓皇上知曉我得了這樣的病,皇上肯定會厭棄我!”
寶香心有余悸道:“可眼下雖說瞞住了皇上,但咱們到底也得罪了太后......”
“太后那個妖婦能活多久?”
順妃聲音發狠,但音量卻很低。
她抹去眼角滴落的淚,狠狠道:
“我在她膝下巴兒著,做了這么多年的狗!她又何曾瞧得上我?
事到如今,我總得先為了自己的前路打算。我如何都不要緊,可是我的女兒......”
她透過庭院密雨,看向東偏殿,
“我的盈月,絕對不能因為我的出身而受牽連!先帝爺的昭淑公主,不就是因為生母出身低,又不受先帝喜愛,才被送去了捐毒和親嗎?”
寶香寬慰道:“昭淑公主的生母不過就是個常在,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先帝兩次,連孩子也不能自己養,只能養在太后膝下。娘娘您是妃位,她如何能與您相提并論?”
“妃位也好,常在也罷。沒有母家倚仗,出身奴籍,就是低賤!”
有風鉆入堂中,逼得順妃身上陣陣發寒。
她抱緊自己,眼底的驚恐顯而易見,
“捐毒那地方皆是未開化的野人!茹毛飲血,罔顧綱紀倫常!
我聽說他們的王死了,除了王妃之外,所有的妃妾都要再嫁給即位的新王!
這對女子而言是奇恥大辱!我怎么能讓我的盈月過那樣不見天日的日子?”
提及女兒,順妃似乎有了足夠的動力,催著她生出勇氣來。
她不再惶恐,眼神也變得銳利而堅定。
她端起藥碗,那股子沖鼻子的味道,熏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所以這藥即便再苦,我也得咬著牙喝下去!”
順妃沒有絲毫的猶豫,猛地仰起頭,將碗中苦藥一飲而盡。
另一頭,瑤華宮西偏殿。
“小主,藥熬好了。”
采頡捧著藥碗奉到了南瑾面前。
褐色湯藥氤氳而起的熱氣鉆入南瑾的鼻息,
她不禁蹙眉,“這藥聞著好苦。”
采頡道:“良藥苦口。奴婢讓許平安看過,莫太醫給的方子沒有問題。小主用了這藥,身上的丘疹很快就會消下去。”
“是嗎?”
南瑾微笑著從她手中接過藥碗,于手中晃了晃,冷道:
“只可惜,我不想再吃苦了。”
話落,還沒等采頡反應過來,
就見南瑾已是將整碗藥,都倒入了桌案上擺放的三色堇里。
采頡震驚不已,舌尖發顫道:
“小、小主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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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瀝之癥:古時泛指白帶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