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這般明確的念頭,她們便不辭辛勞,開始為之全力奔走籌備。
起初,蘇州城里不過是又多了一間新開的綢緞莊,唯一的特別之處,便是由三位女子當家主事。
當時誰也沒有料到,就是這三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真能將這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不過短短三年光景,她們的鋪子已是門庭若市,聲名遠播。
這一日清晨,知笙照例送了幾個孩子去私塾念書,綺夢和南瑾則早早到了鋪子打點。
她們的鋪子一推開大門,迎面而來的并非尋常店鋪的塵囂氣,而是一股清雅沁人心脾的清香。
店內所有的店員、伙計,清一色聘用的都是女子。
從前的綢緞莊,給客人介紹、兜售布料的皆是男子,女子大多不許做這樣拋頭露面的事。
若是再趕上月事,更是因著犯了男子的忌諱,連房門都不好出。
可購置布料也就罷了,若要購置成衣,有些款式不親身試穿根本看不出效果好壞,要當著男子的面,如何能做這些私密之事?
眼下好了,店里從掌柜到伙計全是女子,更立了謝絕男客入內的規矩。
如此一來,進店的客人都覺輕松自在了許多,也不會有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檔次的人,對她們的品味評頭論足。
一大早,鋪子還未正式開張迎客,就已有了幾位相熟的夫人前來挑選料子。
南瑾笑著簡單招呼了她們,又趁隙將一位新來的伙計拉到一旁,拿起一束絲線低聲細細囑咐:
“你仔細看這絲線,需得光澤如銀,觸手滑膩如脂,方為上品。若指尖稍覺毛糙,定是煮繭時火候過了頭,損了韌性,萬萬不能要。”
又指著架上一批新到的料子道:“你瞧這些,并非同一缸染出的。這幾匹是初染,色澤飽滿均勻。那幾匹明顯是后期補染,色差雖細微,但在不同光線下必現差別。
你等下將它們都搬到朝陽的架子上并列擺放,借著日光仔細挑揀了。若當真是供貨的以次充好、魚目混珠,便一句話也不與他們多說,直接給他們統統退回去!”
她趕早來了鋪子就一刻都不得歇。
綺夢從旁瞧著都替她累得慌,便端了杯新茶遞給她,笑著勸道:
“你可快歇會兒吧!成日里忙前忙后腳不沾地的,人好像是個鐵打的不會倦似的?這些東西慢慢教著,她們總有能上手的一日。倒是你......”
綺夢說著將她拉到柜臺后,壓低聲音嘀咕起來:
“你也得得空考慮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了。你說說,自打咱這鋪子開起來,名聲揚出去,蘇州城里多少青年才俊、富商鄉紳有意與你親近?
托人來問詢說項的也不少,你倒好,卻是一個都不愿搭理,回回都拒了。難不成這輩子,你就真打算只守著永馨,你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地過了?”
“誰說就我們母女倆?”南瑾接過茶盞,輕笑一聲,“不還有姐姐們一直陪著我嗎?”
綺夢無奈地搖頭:“話是這么說,咱們自然是一輩子的姐妹。但人活著總歸是要就個伴的。你看我和秋白,如今不就很好?你不也常說替我感到歡喜嗎?”
南瑾用了口茶,不緊不慢道:“我替姐姐歡喜,是因為姐姐與季大哥是兩情相悅,彼此珍重的喜歡。可這世上真心本就難求,而我所求也并不在此。
男子可以志在四方,追求功名抱負或逍遙自在。為何女子就非得尋了婚姻、有了夫君,人生才算完整圓滿?
若我自己對現今的生活十分滿意,我又為何要為了世俗眼中所謂的‘完整’,去勉強自己,為難自己呢?”
她莞爾搖頭,“這是我的人生,我只愿遵從本心,活得自在快樂。如此于我而言,便是與姐姐擁有琴瑟和鳴一樣的幸福了。”
綺夢細細想著南瑾這番話。
也是。
其實幸福的定義,從來就不是千篇一律的男女歡好、兩情相悅。
也不是家財萬貫、權勢滔天。
只要能勇敢地遵于本心,那么相夫教子也好,獨活快活也罷,便從無對錯之分。
人活一世,固然不能只為了自己而活,但也更不能是為了別人的意愿而活。
就如世上花樹千萬,
各自精彩,才是人間。
綺夢回過神來,自也是認同南瑾的心之所向,便也不再相勸。
只是不禁又想起一事,湊近南瑾耳邊低聲問道:
“那姐姐呢?她好像從來也不提及這些事。我有秋白陪著,你有永馨守著,姐姐好像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
南瑾聞言只是淺淺一笑:“能做自己,難道不痛快嗎?”
綺夢歪頭想了想,頷首道:“那倒也是。”
又問:“只是那個總給姐姐寄書信的人到底是誰呀?前幾日姐姐在院里看信時,有一頁夾帶的信箋不小心掉了出來。我撿起時無意瞥了一眼,上面卻是一幅孩子的畫像。那孩子生得可真俊俏呢~”
她想了想,又咂咂嘴補充道:“嗯......瞧著嘛,也就比永歡和允謙差了那么一丁點兒~
不過話說回來,咱們從前并不在蘇州,那咱們姐妹搬來蘇州前又是在哪兒住著?”
南瑾但笑不語,只目光溫柔地漫越過門窗,投向遠處開闊明凈的天際,心底默默:
那是一方曾經困住我們的朱墻,卻也教會了我們,該如何去尋得自己心中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