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替綺夢去原諒沈晏辭曾對她做過的任何事,
也沒有人會因為她最終還留著一條性命,就忽略了沈晏辭曾經對她的利用與傷害。
但生于權傾朝野卻心懷叵測的臣子之家,落在帝王與權臣殘酷博弈的縫隙之間,
無論是所謂的夫君還是血脈親人,綺夢似乎永遠都是被犧牲、被拋棄的那一個。
好在,
她如今終于也有了屬于自己有愛的家。
南瑾忽又想起一事,問道:“方才云熙口中的‘季公子’又是何人?”
“是綺夢如今的夫君?!敝下灶D一頓,“或許你該聽說過京城季家?”
南瑾想了想說:“似乎是中書令最得意的門生,世代從商,家資巨富。后來邵家倒臺,皇上下旨誅其九族。門生亦在九族之內,他......”
知笙頷首應下,娓娓道來,“季家確實為虎作倀,幫著邵卓峰私底下做了許多欺行霸市、枉顧律法之事。但季家的二公子季秋白,卻是從那灘爛泥里生出的好苗子,他為人正直,心地良善。季家是邵卓峰的門生,季秋白與綺夢也是自幼相識的玩伴。
年少的朝夕相處,讓他二人其實早已互生情愫,只是從未挑明。季秋白原本打算等綺夢及笄之后,便正式向邵府提親。
可綺夢的婚事,又豈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她終究要嫁入皇家,所以如此青梅竹馬,也就只能是青梅竹馬。
這件事,綺夢在嫁入潛邸后曾與我提及過。但我也不知,阿辭是如何知曉此事的?!?/p>
她緩一緩,又道:“后來邵家倒臺,季家自然也受到牽連。流放前夕,阿辭暗中命人放了季秋白。他陪著失憶的綺夢來了蘇州,對綺夢的兩個孩子也是格外照顧。
他從未欺騙綺夢,謊稱自己才是她的夫君。只是以故友的身份,細心呵護,耐心守候。
至于后來兩人能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處,那也是日久生情,兩情相悅的結果了?!?/p>
說到此處,知笙語氣微轉,問道:“至于永歡的名字......你可還記得永馨名字的由來?”
南瑾點點頭,想起從前事心中略有神傷,小心翼翼地道:
“是皇上當年對皇子們的期許,這才取了安逸歡欣。”
知笙卻早已釋然,“是啊,永安,永逸,還有永馨。卻獨獨沒有一個‘歡’字。
人生在世不過匆匆三萬余天,所求安逸欣然,如何能獨獨缺了‘歡’樂?這,便是那孩子名字的由來了?!?/p>
后來,南瑾見到了采買歸來的季秋白。
該怎么說呢?
他確實是一位十分俊朗的男子,雖比不上沈晏辭那般天潢貴胄的雍容氣度與逼人英氣,但也是眉目疏朗,一表人才,自有一股沉穩可靠的氣度。
最重要的是,他滿心滿眼都只裝著綺夢一人。
吃飯時會自然而然地先顧著幫她布菜,知道綺夢喜歡吃蟹,便不讓她動手,自己耐心細致地剝好蟹殼,將飽滿的蟹肉蟹黃仔細剔出,整齊碼放在綺夢面前的食盤里。
對待兩個孩子也是極好,那種關懷并非流于表面,允謙和永歡與他極為親昵,有時甚至勝過對綺夢的依賴。
無關血緣,孩子的感受最是不會騙人,唯有你付出真心去疼愛他們,他們才會回報以毫無保留的親近與信任。
南瑾依稀還記得,從前的綺夢為了能得到沈晏辭的些許垂憐,是如何費盡心機,絞盡腦汁,甚至不惜傷害自己。
臨了,卻只落得了一身傷,與那一襲明藍色孔雀煙紗碧霞羅。
那是沈晏辭為數不多為她親手所做的東西。
她曾將那件衣服視為珍寶,哪怕這份心意里藏了足以傷她根本的麝香,她也寧愿自欺欺人,甘之如飴。
而從前那樣珍視的東西,卻是她如今日復一日的日常了。
在真正愛惜自己的人身邊,便是天上星月,有愛亦是觸手可及。
是夜,月華如水,銀盤高懸。
庭院中,眾人圍坐一桌,對酒當歌,舉杯同慶,笑語歡聲不絕于耳。
那年中秋,她們都曾失去至親,飽嘗孤寂。
這一年中秋,她們都在彼此身邊,找到了自己最親密的家人。
——原來心中牽念之人聚在一處,便總是家。
席間綺夢已是醉意盎然,她高興地舉杯,邀眾人同飲,
“來!祝我們中秋喜樂,家好月圓!”
“砰——”
杯盞相碰。
順妃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懷中抱著熟睡的盈月,身邊坐著寶玲陪她肆意碰杯。
順妃有著腿疾,本不宜飲酒。
但今日她看上去似乎心情極好,酒入喉腸竟也不覺得苦澀。
寶玲從旁輕聲道:“娘娘是心里高興?;噬辖袢仗匾鈦砀嬖V娘娘,南瑾姑娘已經平安抵達蘇州,和她們團聚了?!?/p>
順妃笑中帶淚,低頭親了親女兒的臉頰,連連頷首,
“我常教導盈月,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晌易詡€兒......即便有再多的不得已,我終究還是恩將仇報了這么些年。如今我終于能以身作則一次,所以哪怕日后會被所有人誤解,我也不會覺得苦了?!?/p>
她抬眸望著庭院深深,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萬水,
“當年我斷了這條腿,命懸一線之際,是小姐不顧一切救回了我。
后來我與小姐離心,又是皇后娘娘在我深陷泥潭,人人避之不及之時,沒有看不起我,沒有落井下石,反而伸手拉了我一把,讓我還能掙扎著活出個人樣來。
而盈月......若不是南瑾,暢音閣那場大火早就帶走了盈月的性命。
這深宮或許總是無情,但也總有有情人,能一點點暖了這些孤冷的心。”
她舉起酒杯,沖著月色,沖著東南方那些她看不見的歡聲笑語,輕輕抬杯一碰,含笑道:
“祝你們中秋喜樂,家好,月圓。”